老夫人道:“且去,若果灌植得好,方才有赏。若是仍前荒废,连你哥子的旧帐,一并算在你身上。”牧童道:“不敢。”老夫人道:“你将花来放在这里,唤琼娥出来,送与小姐。你快到园中用心照理,恐有偷花的进来,侵损了不当稳便。”牧童便把那几枝花儿放在椅上,磕个头,起身走去不提。
  再说那李若兰小姐,自在丽春楼上瞥见文荆卿之后,整日忘餐废寝,抱闷耽愁,何曾一刻撇得下那一点相思念头。老夫人见他如醉如痴,但是女孩儿家心事,又不好十分盘问。
  那小姐看看捱过半月,忽一日起来,蓦然间隐几卧去。梦见独自闲步园中,只见那生复来花下,瞥见小姐,便整衣趋步,殷勤向前,深深拜揖。小姐虽认得是前番所见之生,一时满面娇羞,闪避无地,只得勉强回答一礼。
  那生便笑吟吟道:“小姐,小生自前日俄闻佳咏,恍从三岛传来;今睹芳容,疑向五云坠下。令人役梦劳魂,不知捱几朝夕。未卜小姐亦有怜予念否?”小姐低声回答道:“君既钟情于妾,妾敢负念于君?但虽有附乔之意,恨无系足之因,如之奈何?君如不弃,且随妾到那厢玩玩花去。”
  那生迎笑道:“深蒙小姐垂爱,没世难忘。但名花虽好,总不如解语花。趁此园空人静,今日愿得与小姐一会阳台,铭心百岁。若是不饮空归,那洞口桃花,笑人村煞也。”小姐道:“妾便与君缔好,亦芝兰同味。但是闺中老母,户外狂狙,一玷清名,有招物议。”
  那生道:“小姐说那里话。岂不闻柳梦梅与杜丽娘故事,先以两意相期,后得于飞百岁,至今留作美谈。况小生与小姐,皆未婚娶,今日若使事露,老夫人必当自为婉转成婚,岂不更妙。”小姐听说,半推半就,含怯含羞道:“这青天白日干这样事,倘是有人撞到,却不稳便。也罢,且随我到丽春楼上来。”
  那生喜不自胜,遂与小姐携手登楼,便向椅上,与小姐松玉扣,解罗襦,两情正洽。那小姐却温玉生香,满怀春意。就向画楼中携云握雨,倒凤颠鸾。
  待一番云雨事毕,那生欣欣的道:“小姐,今日此会,幸喜无人知觉,何不就把春兴试共一谈。”小姐掩口道:“起初时,我却如望雨娇花,着一点滋荣一点。”那生道:“我却如奔泉渴马,饮一分通泰一分。”小姐道:“后来时,我却如含一粒金丹,俗骨从半空化去。”那生道:“我恰如入九天洞府,仙风自雨胁生来。”小姐笑道:“君可谓得个中趣矣。”那生亦笑道:“彼此,彼此。”
  小姐道:“我们且下楼去,向花前掇采些余香,以消清昼。”那生欣然携手下楼,慢慢行至曲栏杆外,见池内双凫戏水,那生遂将石子与小姐下赌打,偶然失足,堕落池中。
  那小姐方才惊醒,口里连叫那生几声。矇眬开眼,只见琼娥捧着一盏茶儿,站在身边伺候,见小姐卧起,低低问道:“小姐缘何卧了这半晌,这一盏茶冷了又温,温了又冷,不知换过几次。”小姐道:“琼娥,我适才卧去,你听我说些甚么来?”琼娥摇头回答道:“一句也没有听见小姐讲。”小姐道:“你再去把茶略温一温来我吃,分付那丑姑儿,快到园中与牧童说,只看那开得可爱的花儿,折两朵来与我,再来伺候梳妆。”琼娥听说,便轻轻走出房门。这小姐慢慢站起身来,恰才打点梳洗。
  毕竟不知那丑姑走到园中,见了牧童,有甚说话?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丑姑儿园内破花心 小牧童堂上遗春谱
  诗:
  可惜青年易白头,一番春尽一番秋。
  鬼病难换青昼永,闲愁犹胜白云浮。
  划损金钗心悄悄,敲残玉漏梦悠悠。
  一点灵犀难自按,谩教花下数风流。
  说这丑姑儿,原是在小姐房中伏侍的一个使婢,年纪可有十七八岁,眼大眉粗,十分丑陋。小姐嫌腌臜 ,凡一应精细事务,件件唤着琼娥,再不肯落他手里。只拣那粗夯用气力的,便唤着他做些。倒有一件,这丑姑人都看他不出,丑陋中带着几分丰趣,年年至三月天气,便有些恹恹春病,攒着眉,咬着指,就如东施效颦一般,便熬不过那般滋味。有诗为证:
  几度伤春不自由,投桃无计枉孱愁。
  谁知传命宣花使,顷刻推门指路头。
  琼娥正去唤他,走到房门首,只听得他在里面唧唧哝哝,自言自语,句句都是伤春的说话。琼娥听了,悄悄推进房门,掩着口,忍不住笑道:“丑姑,小姐着我来分付你,到园中唤牧童折花哩。”丑姑道:“姐姐,瞒你不得,小妹妹正花心动在这里,一步也行走不动。做你不着,替我走一遭罢。”琼娥道:“呸,羞人答答的,丫头家,亏你说这样话。”丑姑摇头道:“姐姐,你莫要是这般说。我的心,就是你的心一般。而今三月天气,那猫狗也是动情的时节。怎说得这句自在话儿?”
  琼娥道:“你快噤声,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只是你我两个讲讲,还不打紧。倘是老夫人听见,这着实一顿打,决不饶恕。”丑姑笑道:“姐姐说得有理,小妹子今后痛痒只自得知罢。”琼娥道:“不要闲说,小姐等着要花。我先去伺候梳妆,你快分付牧童来。”琼娥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