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荆卿道:“你可访着些信息?”安童道:“官人,安童走将进去,那园中的齐整都不要讲起,只见高楼上站着两个内家,不过二八青春,生得如花似玉,百媚千娇,正在那里展开一幅画儿看玩。安童仔细偷瞧一会,原来就是那幅美人图。”
  文荆卿听说,便喜孜孜问着安童道:“有这样事?你却认得真,果是那幅美人图?莫要错看了。”安童道:“而今待安童在这园门首等候。大官人,你悄悄进去瞧一瞧看。”这文荆卿适才听说有两个内家,便拴不住心猿意马,轻轻走将进去,恰好那小姐还未下楼。
  那小姐在楼上瞧见这文荆卿,人品少年,更加风流俊雅,心中便已十分可意。遂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把两扇窗儿半开半掩,仔细瞧了一会,蓦然惹起闺情。便说一句话儿,先赚了琼娥下楼,遂展娇喉,吟一绝云:
  睡起无聊闷不开,春情撩乱倩谁排?
  桃花欲向东君放,借问刘郎 何处来?
  文荆卿听罢,暗自夸奖道:“好一个着人的小姐。听他细语娇声,犹胜新莺巧啭;藻词秀韵,还过绝蕊初开。那诗中语句,分明默露春情,倒有几分见怜我文生的意思。不免也吟一首,回他则个。”遂吟云:
  误入桃源津已迷,徘徊花外听莺声。
  胡麻果作刘郎糁,好敕仙娥指路歧。
  那小姐听罢,便叹了一声道:“好一个风流才子,不知是那一家的?听他,其音清,其词丽,非大有才识,何能以诗自媒。”言未了,只见琼娥忙来迎请道:“小姐,老夫人等你去吃早膳。”这小姐正欲慢谈心曲,忽被琼娥走到,心下仓皇无计。没奈何,只得下楼进去。
  说这文荆卿,闪在花阴下,站了一会,侧耳细听半日,不见那小姐做声。抬头一看,只见那楼窗已闭,人影悄然,便道:“呀,原来那小姐已下楼去了,我还在此则甚?倘被人来瞧破,把甚言语抵对?只是一件,那小姐适才诗句分明为我而吟,只不知几时共得一场清话,这相思真害杀我也!”
  你看他就如失了魂,掉了魄一般,曲着身,悄悄闪出花阴。走不几步,只见那厢一个腊 小厮,连忙赶将出来。文荆卿仔细一看,只见那小厮:
  头如芋子,顶似梨花。一阵风飞来玉屑,三竿日现出银盔。几茎黄毛,挽不就青螺模样;一张花脸,生将来粉蝶妆成。闹烘烘逐不去脑后苍蝇,气呼呼撇不尽鼻中蚯蚓。这正是哑园公同胞的嫡派亲兄弟,新下南庄小牧童。
  那牧童喝道:“唗!你这偷花贼又来了么?”文荆卿连忙回答道:“小生为寻那个管园的哑园公相见一面,岂为着偷花而来?”牧童笑揖道:“区区冲撞了。官人,你道那哑园公是谁?便是区区嫡亲哥子。他多时不在这里管园了。”文荆卿道:“既不在此管园,他却往哪里去了?”牧童道:“官人,说起话长。他前月在这园中遗失了一幅美人图。我家老夫人说他有了年纪,园中照管不到,把他打发到南庄去了。”
  文荆卿笑道:“小哥,还要问你个明白。那哑园公既然打发了去,后来那幅美人图可曾寻得着么?”牧童道:“官人,说起一发好笑。我家老夫人自失去了美人图,终日忧忧闷闷,特着人到姑苏接了一个有名画师,正待从头画过。不想那观音菩萨出现,竟把那幅失去的美人图端然摄了转来。”文荆卿听说,痴呆半晌,道:“有这样事?”心中便也多信少疑,正要仔细再问,忽听得里面大叫道:“牧童,小姐等你折花来哩。”这牧童不及细说,回身便去。
  文荆卿见牧童走去,匆匆步出园门。只见那安童正坐在园门槛上呼呼打着瞌睡。文荆卿悄悄将他唤醒,恐怕漏泄风声,再不说出一句,两个竟自回转店里不题。
  却说那牧童,便去折了几枝花儿,正待送与小姐,走到堂前,只见老夫人端然坐着。他便慌慌张张,上前叫了一声。老夫人道:“牧童,我这几日身子有些不快,一向不曾检点,也不知那园中洒扫得如何?那些花卉,灌植得何如?”
  牧童连忙跪下道:“老夫人在上,牧童初到的时节,只见那园中:
  墙垣坍塌,一堆堆破瓦残砖;花木凋零,一树树枯枝败叶。荼 院,牡丹亭,两边厢东西倒坏;歌舞楼,秋千架,四下里左右倾颓。阶砌上,无非那野草闲花;庭榭中,尽是些蛛丝鸟迹。”
  老夫人道:“这都是那哑厮在时,作事懒惰,以致如此。你且说今番何如?”牧童摇头道:“今番比前番大不相似。那园中收拾得齐整,不须说起。只是那些花卉,就比前番也灌植得十分茂盛。但见那:
  百花竞秀,万卉争妍。红紫斗芳菲,拴不住满园春色;妖娆争艳冶,扫不开遍地胭脂。几阵香风,频送下几番红雨;一群啼鸟,还间着一点流莺。觅蕊游蜂,两两飞来枝上;寻花浪蝶,双双簇列梢头。数不尽半开半放的花花蕊蕊,描不来又娇又嫩的紫紫红红。唯愿得老夫人心中欢喜日,恰正是小牧童眼下运通时。”
  老夫人道:“也罢。明日待我往院中一看,倘是那些花卉果然开得茂盛,这是你灌植有功。拣个好日,把那伏侍小姐的丑姑儿赏与你做了老婆。”牧童听说,止不住嘻嘻便笑,低头叩谢道:“牧童先谢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