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就晓得不停当了。连把父亲叫了几声,竟不见一些影响。你看他这回好不苦楚,一心只要寻着父亲下落,东奔西撞,叫得喉咙气咽,那里有个父亲答应。心中暗想道:“有这样事,难道果然落了那个船家的圈套?教我如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身边又无分文盘费,还是奔投那里去?只得仍旧在滩头等到黄昏,再去见一见石尊者问个消息便好。”
  你看他含着泪,对着滩,尽尽坐了一日,水米也不沾牙。恰正是人生路不熟,那里去访个消息。只见那红日沉西,没奈何,吞声茹苦,又走到那石佛寺中,一心舍不下那父亲,巴不得见一见佛,问个存亡下落,便放了这一条肚肠。
  这也毕竟是他还有些儿时运,不该落魄,又得绝处逢生。坐了一会,只见开了殿门,恰是那一夜只得他一人祷问。原来那道人开了殿门,便去打点香火。这夏虎走到石佛面前,焚香至诚祷告。只见那石佛口中扑的跳出两三个硕大的老鼠来,着实惊了一惊,心中便疑虑道:“好奇怪,这石佛口中钻出老鼠来,毕竟是个肚里空的。”从上至下,自前至后,看了好几时,再看他破绽不出。
  正要转身来到殿前,寻那香火道人出来问个详细,只见伽蓝座下,半开着一块地板,下面灯光隐隐,他一发疑心得紧,便把地板掀开,壮着胆,一步步衬将下去。只见那里面就如地窨子一般,高阔五六尺,仅可容得一个人身子。那旁边却有一条木梯,便一步一步走将上来。原来就是那石佛的肚里。况石佛原是一尊罗汉,历年已久,不知何年所置,佛身璘珣,或云是铁铸就的,人亦莫辨其真。
  你道那石佛果是会得说话的么?却是这寺中一个慧光和尚,造下骗人的圈套。这石佛肚中又空又阔,掘通地道,藏身在内,假作佛言,报人祸福,讲经说法,谬称世尊垂教。不满三四个月,骗了无数钱粮,修了山门,重新殿宇,用度不过十分之二。
  这和尚至此也该败露,正走入地穴来,刚刚上梯一步,抬头起来,先有个人站在上面,心中着实吃了一个大惊。这夏虎晓得有人在下面走上梯来,便是当头踢了一脚,那和尚原是不着意的,站脚不牢,一个筋头翻将下去。夏虎见个光头,按不住心头火起,怒发指冠,将他一把扭住,踢了几脚,打了几拳,便骂道:“你这贼秃驴,如今清平世界,宁静乾坤,造言生衅,左道妖术,假借三宝,哄骗十方,挥金如土,积谷成山;拐沙弥,宿娼妓,饮酒无分日夜,茹荤不论犬羊;设漫天之谎,享非常之福。天厌秽德,今宵败露,使我做个对头,你的这条狗性命,定教结断在手中哩!”
  那和尚晓得祸机窃发,倒身跪在尘埃,战兢兢的哀告道:“爷爷,看佛家分上,饶我性命!情愿把这蓄下的钱粮,都送与爷爷罢。”夏虎暗想道:“我与他前世无冤,今世无仇,做甚么冤家,虽是他哄骗十方,与我毫无干碍,不如将计就计,释放了他,且把他做安身去处,栖泊几时,看他待我好歹,再作道理。”便将手渐渐宽着,放他起来。
  和尚掩泪道:“爷爷,如肯饶我草命,情愿师徒两口都相让罢。”夏虎便把参见石佛缘由、被船家赚了、不见父亲、人财两失的话头,并要在寺中暂住,探听父亲消息。和尚满口应承。你看,就如父母一般,曲意奉承,便打扫清净空房一间,留他安身宿歇。有诗为证:
  循环天理断无差,汤里得来水里失。
  紫石滩头没父舟,莲花寺内逢天日。
  孤身流落意无聊,万里家乡归未必。
  只可皈依石世尊,同些秃子行邪术。
  说那夏方,自在紫石滩头被船家劫去行李资囊,把他父子一朝拆散,并无分文在身,求归不得,求生不得,求死又不得。愁肠万结,泪雨千行,鬅头垢面,跣足披衣,东撞西撞,就如疯子一般。也是他不该落泊,偶遇着一个同乡客人,与他有些识认的,说起乡情,怜他苦楚,就此便船带回。一路上吃着他的,用着他的,到了汴京,只得空手到家。那些沙村里人,先前都晓得他骗了娄公子青骢马,弄得一块大银子走去,怎知到比前番弄得不尴不尬回来。邻比中有那好管闲事的,便去通报娄公子知道。原来那公子从他骗马去后,虽是林二官人端然送还,心中只是常常叹息道:“如今世上的人,都是难相处的,我倒把一片好情相待,怎知他以怨报恩。”忽一日,听见有人来说,夏方依旧回到沙村,比旧日大不济事了。他便道:“古云:一饮一酌,莫非前定。那非分之物,岂可强求得的?他带了这些银子去,不是被人拐骗,决是被贼劫掠。我想,他今日转来,若比当时更好,便不到我这里来了。倘若束手空回,不久必来见我,我看他还有甚么面目。”
  果然那夏方回来半个月日,一贫如洗,衣不周身,食不充口,并无亲族朋友哀怜借办。或有一二知识,见他待娄公子这一事,也不敢亲近。他这样凄凉苦楚,怎捱得日子过?终日愁愁闷闷,一心还只想那娄公子处好安得身,只是当初那件事情,今朝这副嘴脸,怎么好与他相见?总然见了,那得他回心转意,依旧相留。左想了一会,右想了一会。正所谓:肚饥思量冷钵 粥,寒冷难忘盘络衣。没奈何,只得含着羞,忍着愧,装起老脸,慢慢的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