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出来写赏钱哩。”舒石芝恰才吃了一惊,如今又听得孩儿中了状元,老大一喜,索性连个口都开不得了。没奈何,挣了半日,方才说得出,道:“列位老哥,这舒萼就是小儿。”
  看来如今世上的人,果然势利得紧,适才见他拿了个课筒,便要撵他出去,如今听说是他孩儿,个个便奉承道:“原来就是舒太爷,小的们该死了。”你看众人磕头如捣蒜的一般。舒石芝道:“列位莫要错报了。我小儿那里有这样的福分,中得状元?”众人道:“这个岂有错报之理。求太爷把赏钱写倒了。”
  舒石芝大喜道:“这却不消写得,若是小儿果然中了状元,决然重重相谢。”众人道:“还要太爷写一写开。”舒石芝道:“列位要写多了呢?”众人道:“也不敢求多,只是五千两罢。”舒石芝把面色正了道:“怎么要这许多,写五两罢。”众人一齐喧嚷道:“太老爷,我们报一个状元,只要打发得五两赏赐,若是报一个进士,终不然一厘也不要了。也罢,只写三千。”舒石芝便有些封君度量,也不与他说多说少,拿定主意,提起笔来,便写下五百两。
  众人见是状元封君的亲笔,只要明日得个实数也尽够了,哪里再还计论。正待作谢出门,舒石芝又扯住问道:“列位,可曾见那二三甲里,有几个是我湖广巴陵人?”众人道:“太老爷,共来三百五十名进士,哪里记得完全,止有三甲结末这一名,叫做康泰,也是湖广巴陵人。”舒石芝大骇道:“呀,果然康泰中在三甲末名。”众人道:“敢是太老爷的熟识么?”舒石芝道:“这是我小儿自幼的同窗朋友。”众人笑道:“一个当头,一个结尾,是着实难得的。”一齐闹烘烘走出门去。
  原来功名二字,果然暗如黑漆,却是猜料不来的。你若该得中来,自然那鬼神必有预兆,所以舒开先该中状元,那关真君便向梦中明明预报。可见梦寐之事,也不可不信。
  诸进士当日一齐赴琼林宴 罢,次早清晨,俱来参谒大主试座师。原来这个座师就是杜灼翰林。他见第三甲末名是个康泰,便晓得是康司牧的公子。只是这头名状元舒萼,心中狐疑不决,正要见一见是怎么样一个人物。遂唤听事官,分付诸进士暂在叙宾厅请坐,先请一甲一名舒状元公堂相见。诸进士那里晓得有个螺蛳脑里湾的缘故,都议论道:“决然先要叙一叙乡曲了。”
  舒状元连忙进去,直到公堂上,行了师生之礼。杜翰林把舒状元觑了几眼,便有些认得,分付掩门,后堂留茶。原来舒状元虽然明知是他义父,巴不能够相认一认,就徐步到了后堂,分师生叙坐。杜翰林问道:“贤契青年,首登金榜,极是难得。老夫忝居同乡,正要慢慢请教。但不知贤契祖籍还在那一府?”舒状元欠身道:“门生祖籍就是巴陵。谨有一言,不敢向恩师尊前擅自启齿。”杜翰林道:“老夫正要请教,贤契何妨细讲一讲。”
  你道他两家难道果是不相认得么?只因舒状元把杜姓改了,所以有这一番转折,却怪不得杜翰林怀着鬼胎。这舒状元又不好明认,便把幼年间事情备陈一遍。
  杜翰林呵呵大笑道:“我道有些认得,原来贤契就是杜开先。”舒状元连忙跪下道:“门生原是杜萼。”杜翰林一把扯起,道:“快请起来。适才还是师生,免不得要行大礼。如今既是父子,倒不可不从些家常世情。舒状元便站起身来。
  杜翰林道:“我当初只道你做了这件短见的事,此生恐不能够有个见面的日子。不想到得中了状元,可喜可羡。不知你缘何又改姓为舒?”舒状元就把到长沙遇着亲父的话,便说了几句。杜翰林道:“原来又遇尊翁,一发难得的了。我初然意思,指望认了状元回去,光耀门闾 。如今看来,却不能够了。”舒状元道:“为人岂可忘本,亲生的、恩养的总是一般。想舒萼昔年若非深恩抚养,久作沟渠敝瘠,今日焉能驷马高车 ?这个决然便转巴陵,一则拜谢夫人孤儿赖抚之恩,二则拜谢相国穷寇勿追之德。”
  杜翰林道:“言之有理。我闻得三甲末名的康泰,就是司牧君的公子,可是真么?”舒状元道:“这正是汝平兄。”杜翰林道:“我也要另日接他进来一见,却还在嫌疑之际。少不得要在这里定一个衙门观政,还有日子,慢慢拜望他罢。如今只要寻一个便人,待我写一封书,报与夫人得知便了。”
  舒开先道:“这也容易,凤皇山清霞观李老师,正在这里干办道官,专待榜后起身回去。待舒萼回到寓所,写一封书,浼 他捎到府中就是。”杜翰林道:“难得有这个便人,到要浼他早去。待我还要封书去韩相国要紧。”舒状元道:“既然如此,那李老师只在三五日内,就要动身了。”
  杜翰林道:“你尊翁也同做一寓么?”舒状元道:“家君也在这里。”杜翰林道:“这却不难,待我少刻与诸进士相见了毕,回衙就把书写停当,明日少不得奉拜尊翁,那时顺便带来就是。”商议定了,依旧出到公堂,便唤开门,请诸进士上堂相见。那诸进士那里晓得其中就里,单单只有康汝平还知其故。他两个只当在后堂做了这半日的戏文。有诗为证:
  易姓更名上紫宸 ,宫袍柳色一时新。
  今朝重谒春台面,方识当年沦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