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也曾得此一梦,时刻忧忧郁郁,萦系在心,未敢出口。今日老丈讲起,老汉才敢明言。原来老丈所得的梦,竟与老汉之梦无异。看将起来,我小婿并小女,敢都是溺水而亡了。”说不了,便放声大哭起来。
  张秀道:“老员外,且揾着泪。老人还有一言奉告,欲待在此等候一个消息,只因进京要紧,不得久迟。这一首招魂幡,老员外请收下了,还再待三五日,自然有音信到来,便见下落。”刘员外道:“既承老丈盛爱,不惮千里而来,便在寒家盘桓数日,待他一个消息回来,再去何妨?”张秀道:“老夫本当领命,只是还有家眷船只,泊在金陵渡口,因此不敢淹留。”刘员外苦留不住,便取白银二十两,送作进京盘费。张秀再三推却不过,只得受了,就辞别刘员外,动身前去。
  说那刘员外,过了五六日,果然得他真信,说全家溺水而亡。便替他设立灵座,请了僧人,追荐超魂不提。
  却说张秀自别了刘员外,朝行暮止,水宿风餐,不知捱了多少日子,才到得京师,竟去干了一个桃园驿驿丞。这桃园驿,却是山东地方,是一个盗贼出没的去处。那四围俱是高山峻岭,只有一条小小径路,却是进京的通衢。不拘出京入京,官长客商,必从此路经过。这张驿丞自莅任来,迎官送府,不辞衰迈,不惮辛苦,日夜奔驰跋涉。讨人夫的也要他发付,讨轿马的也要他承应。这是他自家能事,上司屡给扁额旌奖。
  一日,洛阳县解一名徒犯来。张驿丞便收了公文,打发解人回去,再唤他过来,问道:“你这囚徒,既是洛阳人,也该晓些事体。怎么拜见礼儿也没一些送我老爷?”徒犯回答道:“小的到此,千有余里,沿路求粮,逢人觅食,止捱得一条蚁命。身边便是低烂钱儿也没一文,那讨得拜见礼来送与老爷?”
  张驿丞怒道:“这囚养的,好不知世事。你晓得管山吃山,管水吃水,我老爷管着你们这些徒犯,也就要靠着你们身上食用。都似你这样拜见礼儿也没一些,终不然教我老爷在这驿里哈着西风过日子?”叫那夫头过来?”用一条短短麻绳,把这囚养的,紧紧缚在这石墩上,先打一百下马鞭,作拜见礼罢。”徒犯垂泪道:“小的委是不曾带得。望老爷开恻隐之心,活蝼蚁之命,饶过了这次。容过半月后,有一个乡里到此,那时多多借些钱钞,加倍送与老爷。”
  张驿丞笑道:“这囚养的,苍蝇带鬼脸,好大面皮。你的乡里,不过是些乞丐穿窬之辈,难道倒有个戴纱帽的不成?兀自在老爷跟前说着大话。”徒犯道:“不瞒老爷说,小的有个乡里,唤做杨琦,前科忝登三甲进士,如今已选了广西太守,不日出京上任,必由老爷驿中经过。”
  张驿丞听他说个杨琦,沉吟了半晌,方才想得,知是那洛阳杨亨员外的孩儿,便打动了他一点良心,低头思忖道:“古人云,一饭之德必酬,纤芥之恩必报。想我昔年,若非他父子仁慈舍手,今已命丧沟渠。屡屡欲思酬报,奈无门路。明日若果是这杨琦,正是我欲偿其父,并偿其子,有何不可?”便问徒犯道:“我且问你,适才讲的那杨琦太守,敢是那洛阳县中杨亨员外的孩儿么?”徒犯道:“正是杨亨员外的孩儿。老爷缘何知他来历?”张驿丞道:“我二十年前,曾在洛阳与他相会。你可知道他父亲杨亨员外,而今还在么?”徒犯道:“那杨亨员外,亡过已将及有二十年了。”
  张驿丞道:“也罢。你且站起来,还要仔细问你。你唤做什么名字?”徒犯道:“实不瞒老爷说,小的在洛阳县时,专靠篾几个大老官,赚些闲钱儿过活。后来出了名,绰号就叫做李篾。”张驿丞听说是李篾,便记得起向年在洛阳时节,曾与他做过人命对头。
  这还是他度量宽宏,包容含忍,恰不提起旧事,只做不识的一般,便问道:“那洛阳向年有个张大话,你可曾见来?”李篾道:“老爷不要提起,那个囚养的,到是个利害的主顾。二十年前,在洛阳县惹了一场大祸,自逃出了县门,许久竟无下落。而今也不知流落在哪里?”张驿丞道:“可记得他的面庞模样么?”李篾道:“那囚养的,便是烧作灰,捣作末,小的一件件都记得明白,比着小的身材还生得卑陋,一副尖嘴脸,两只圆眼睛,行一步跳一跳的。”张驿丞道:“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那样的人,是一个鹤形生相,日后到得个长俊。”李篾道:“老爷,那副穷骨头,莫说这一世,便是千万年,也不能够长俊。”张驿丞笑道:“你莫要太说得轻贱了。我老爷就是二十年前与那李妈儿做人命的张大话,你怎么便不厮认?”这李篾好似和针吞却线,刺人肠肚系人心,两只眼痴痴的把这张驿丞瞧定,心下却也将信将疑。
  张驿丞道:“再与你讲个明白,我昔年带了二百两银子,来到李琼琼家,不料惹了那场大祸,你将五十两当官出首,说我与李妈私和人命,便匿了一百五十两。后来因县主把我张秀姓名,误唤做了杨一,那时当堂面证,将我逐出县门。这可是有的么?”李篾见说得点对,方才肯信,倒身下拜,磕头就如捣蒜一般,却便哀告道:“小的有眼不识贵人,罪该万死。若说起向年事,原不是小人的见识,都是我原结义哥子方帮的诡谋。小人今日摆站到此,也还是那时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