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兄,我表弟做人到也是大量的,只要身去口去,弗过一年,只用驮头二两到家去,与老妈官买些鞋面线索,其余的都驮担来送子表兄便歇。”陈百十六老道:“表弟,你晓得君子一言,如白染皂,也勿用再话。只是一件,你明日回家去,切弗可对别人话,我表兄除你的贯头。”李八八道:“表兄,俗语话得好,吃酒图醉,放债图利,荐馆图谢。表兄若弗思量除些贯头,如何肯替我表弟用一番气力?”
  陈百十六老笑道:“话得有理。表弟你不知道,我杨东翁的书柬,都是我表兄替渠发挥,如今把杨东翁出名,替你写一封荐书送去,弗怕渠个馆弗是你表弟坐。”李八八道:“表兄个话,我小弟同你先去发头,便好润笔。”陈百十六老道:“表弟,我同你是至亲兄弟,怎用个话?你到先去阿太庙里,许下一个大大愿心。停妥了,再作成我表兄散福罢。”李八八笑道:“表兄,个一发弗用得话。”陈百十六老道:“表弟,事不宜迟。只管白话,倒耽误了工夫。我替你及早挥下一个书稿,你快去设处几钱盘缠,把下书人买酒饭吃。”
  李八八欣然应允,转身就走。来到下处,只得把一件截腰绵袄当了二钱,便转身来见陈百十六老道:“表兄,书曾停当么?”陈百十六老道:“写停当了。表弟,绝好利市,一个字也弗用改。把草稿看一看。”李八八接过草稿,从头看了一遍,点头欢喜道:“表兄,妙得紧,妙得紧。话得极明白,写得极委曲,必然稳取荆州。”便向袖中取出银子,道:“这酒饭银子两钱,还圆二三厘,倒是一块白脸松纹,一厘搭头弗搭。表兄,到要寻思一个会答应的人去下书,才见我表兄表弟之情。”陈百十六老摇头道:“你表弟个事,就同我表兄个事一般,再弗用话得。”
  你看他走出门,不多时便去央了一个下书人来。李八八那里等得回复,随后跟了同去。来到县前,只见陈府判正待出门拜客。下书人就在大门首跪禀,道:“禀上老爷,家主杨乡宦送荐书在此。”陈府判听说,不知什么分晓,便分付住了轿,把书接在手,拆开一看,呵呵冷笑道:“这些小事,可惜废了你家老爷一个大人情。你去拜上老爷,说我衙署寂寥,馆资菲薄,适间已接一位金陵相公到了,万分不能从命。我这里不及回书,只说多多拜上罢。”
  这李八八在旁听说,吃了一惊,打发下书人先回,看他气冲冲竟到府门上,问道:“老哥,陈三府接一个金陵相公进衙坐馆,曾到了么?”门上人道:“适才到了,还坐在宾馆里。老爷分付,拜客回来,才请相见。”
  李八八听说他在宾馆里,便走进去。只见王瑞果然坐在那里,他便向前假意问道:“王兄,在此何干?”王瑞道:“小弟蒙陈三府宠召,特来坐馆。因三府公拜客未回,在此相候。”李八八便改口道:“有这样事,老兄,你也是我同袍中朋友,难道弗晓得,古人话得好,抢人主顾,如杀父母。这馆是三府公请我小弟坐的,是何人又作成了老兄?”王瑞笑道:“李兄,你既是吾辈朋友,还去想一想看,那三府公既然请了老哥,何必又将聘礼请帖,来接小弟?”李八八道:“你就驮请帖我看。”王瑞便向袖中摸出请帖,道:“你看还是请你的,是请我的?”李八八晓得自家非礼,接过请帖扯得粉碎。
  两个在宾馆里,争得不歇。但看着:
  这一个,擦掌摩拳,也不惜斯文体面。那一个,张牙努目,全没些孔孟儒风。这一个,颜面有惭,徒逞着嘴喳喳,言谈粗暴。那一个,心胸无愧,任从他絮叨叨,坠落天花。一个道,你抢人主顾,仇如杀害爹娘。一个道,夺我窝巢,类似襟裾牛马。一个道,我江南人,不甚吃亏。一个道,我金陵人,何尝怕狠。
  他两个正未绝口,恰值陈府判拜客回来,正要落县理事,听得宾馆中闹嚷,便问道:“那宾馆里什么人喧嚷?”把门人道:“就是老爷适才接来那位金陵相公,与一个江南生员,在那里争馆厮闹。”陈府判想道:“这敢是杨乡宦荐书不效,故来寻趁了。”分付阴阳生:“快撵那江南生员出去。好生伺候那位金陵相公,待我理完县事,再请相见。”
  阴阳生拿李八八乱推到宾馆门首。看他怒气冲冲,连忙又到杨乡宦家去,见陈百十六老道:“表兄,有这样事,馆到弗曾夺得到手,先丢了二钱敲纹。小弟想将起来,终不然我江南朋友再弗要出来教书了?表兄,趁他此时还在宾馆,我有个道理,馆就坐子渠坐,只去邀几个乡里朋友,拿渠出来,打一个半死,慢慢再话个道理。”陈百十六老道:“表弟话得好,先打后商量。不然,明日我江南朋友得知,到话得弗好看。”李八八道:“表兄,个弗用话。”
  你看他,不用一餐饭间,去寻了无数乡里亲戚。你道是些甚么人?却是那东村内的赵皮鞋,南城里的陈泥水,西街上的张木匠,北桥头的李裁缝,各带了几个徒弟,约有四五十人,都打着江南乡语,一个个摩拳擦掌,齐集在宾馆门前。
  原来陈府判此时正理完县事,恰在宾馆里与王瑞相见。阴阳生看见那一伙人,连忙禀道:“禀上老爷,适才那个江南生员,又带领了一伙江南人,在大门上,口口声声要与王相公厮打哩。”陈府判对王瑞道:“乡亲莫要着忙,那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