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家的倒了,连累你家,你家的倒了,连累他家,接二连三,岂不要倒个干净!”说至此,大家放下杯箸,说:“这般道来,莫非想把一村的房子都拆了重造吗?看你酒也喝得不多,全是说些醉话!正正经经,你那房子若是修,若是拆,我们总得来帮忙,不修不拆,也不必烦闷。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得了一天,算一天。俗语说得好:『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们守着祖宗的遗产,过了一生,后来儿孙,自有儿孙之福,我们年纪已渐渐老了,讲不得德润身,还讲什么富润屋呢?”
  黄通理本来话犹未完,至此又被一番抢白,好气好笑,心知这一班人,都会意不到我的宗旨,半晌沉思无语,只索叫妻子搬过饭来,让他们吃了好走,只白白厮混了一天功夫,听了些无味语言,看了些可憎面目,都怪自己没有眼识,当他们是明白事理的,不道也同茶坊里一班人物一样,这可就无法可想。于是胡乱的就让了饭,送了诸人出外。他妻子见他十分懊闷,又方才他席上的话,也约略听见几句,猜着他嘴里讲的房子,心里头的意思却不是为房子发作。前日同他讲修理房子的时候,他说他的意思同我说不上,如今同人家也说不上,究竟葫芦里卖的甚药,倒要去问个明白。一面收迭碗盏,打扫厨房,把开水泡上一壶茶,走入里面房屋。黄通理却已蒙被睡了,到晚来饭都未吃。他妻子怕他是醉,也就不去惊扰。这晚一夕无话。
  次日早起,黄通理坐在书房。他妻子梳洗已毕,搬了早饭过来,唤同他两个儿子一起来吃。大的儿子七岁,小的儿子五岁多,大儿子生得乖角文弱,小儿子生得英锐刚强。平常带着两个识识字,讲些蒙学教科书,也都有些领会。这日见他两个同吃早饭,问道:“譬如这碗饭,弄了好些污秽在上面,便怎样法子?”大的说:“用水漂洗漂洗也就可吃了。”小的说:“不然,这一碗饭有限,倘或那污秽洗不清楚,就要吃坏人,不如倾拨了另换一碗。”又问:“譬如一棵花,种在地上,花上爬了些蚂蚁,这便怎样?难道就把花掐了不成?”那大的说:“这与花何害?只要将蚂蚁除去便是。”小的又说:“不然,好好的一朵花,固然不能掐去,但是蚂蚁除了又有。就算这枝花上除去,他又爬到那枝花上去了,除之不尽,劳而无功,不如寻着蚂蚁的窠,或是掘了他的根,或是把种的花移种在好地上去,叫蚂蚁无从再爬,然后我们的花才能开得枝枝茂盛,年年发荣。”
  黄通理听他小儿子的话,十分中意,不想这小小孩子倒有这般见识,就趁势问他:“你娘说,我家后边房屋像要倾倒下来,这是要修理呢,过是要拆掉了他?”两个儿子尚未回答,他妻子说:“我正要问你,连日你为着房子的事,同发痴一般。昨日又与人家发了多少议论,到底在这房子上,另有个什么用意?”黄通理道:“不要忙,且听小孩子们讲讲。”他那小儿子就说:“这个要看房子的大势,我就不知道了。”他妻子说:“五岁的小孩子,晓得什么!你也去问他?”黄通理道:“不要看轻了五岁孩子,他这『要看大势』的一句话,就很有道理。对你讲了罢,我实为我们村上的风俗人情败坏到不成样子。名为自由村,自己村上的人,全不知振作,反被外村人挟制,受外村人糟蹋,想要恢复我这『自由』两字的权限,组织我『自由』两字的光彩,所以在这房子的事上有多少寓意。”他妻子不等说完,便道:“原来如此,可不知世界上也有女子出来做事,替得男子分担责任的么?”黄通理一跃而起,说:“怎么没有?”他妻子说:“有就好了。”急忙收拾碗箸,撇着两个儿子,大踏步出至厨房,回到卧室,“扑通”将房门一关。
  他那七岁的大儿子,随了出来,看他母亲关起房门,只道是与他父亲斗气,在房门外喊起来。毕竟他两口子不曾斗嘴,那里有什么气斗?却是房门关得跷蹊,做书的人,也不觉替他小孩子着急,待我慢慢的弄个明白,下回交代,看官不要一同着急罢了。
  
  








第二回 譬触电激发思想 因看会疑扰病魔


  上回说到黄通理的妻子进至卧室,凭空将房门关起。他那大儿子在房外喊起来,那时自有个所以然之故。如今先要略叙黄通理妻子的出身事情,两头话不能并作一头说,只好把那所以然之故,暂搁不提。
  却说这黄通理妻子,她娘家也是世代书香,从小儿就殁了父母,是她一个房分婶娘带了遂去抚养,乳名叫做秀秋,后来做黄家的养媳,因为未曾圆房,当他是女儿看待,家下人都称她为黄小姐,至今谈的人,就反把他娘家的姓一时忘了,这也无关紧要。可怜这黄小姐,从小没了父母,到她那婶娘身边才两三岁。婶娘既不是嫡亲的,性情又不甚厚道,平时待这黄小姐,饥一顿,饱一顿,勉勉强强,过了四岁,就当作丫鬟使用。到六七岁上,把一切粗重的事都逼着她做。夏天任他睡在蚊子堆里,冬天大冷天,也只给她一件破棉袄,冻的澌澌的抖,拖了鼻涕出来,还要打要骂。一年到头,疾病痛痒,更是毫不相关。
  却有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