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每日家做成了个定例,一日之间,必要杀上几只小羊方够。起初伴药吃,犹不觉其妙,后来药吃完了,竟将五味调和起来,更觉香甜肥嫩,美不可言,每日叫庖人整整煮烂,用大盘子盛到面前,自家亲用箸子,细细剖碎而吃。因滋味甚美,又替它起个美名,叫做“含酥脔”。日日寻买羔羊的,或城或乡,无处不到。因此,麻叔谋好吃羊羔的名声,轰动了远近。先还要差人去买,后渐有人来献。麻叔谋因好吃它,要邀买来献的人心,故此凡是献羊的,都厚赏其价;该一倍,就与他两三倍。这些乡村小民因有厚利,无一处的羔羊,不寻将来献。只因这一件口腹之好,就驱动了数千人奔走。
正是:
馋夫贪口腹,小人为利役。
彼此皆有求,如何得知足。
只因麻叔谋好吃羊羔,又惹出一件事来,不知坑了多少性命。原来这宁陵县有个下马村,村中有个陶家;这陶家有弟兄三人,大哥叫做陶榔儿,二哥叫做陶柳儿,三哥叫做陶小寿。弟兄三人皆是不良之徒,专干些鸡鸣狗盗的事业。手下养着无数的好汉,都能飞檐走壁。不论远乡近村,但是富豪之家,都是他们的好买卖。靠天地保佑,也是他兄弟们造化,做了一生盗贼,并不曾被人看破,你道为何?原来他家祖坟上的风水甚好,曾有高人题破道:水暗流,山暗过,下边有个贼龙卧。沙不扬,风不播,任是神仙识不破。只嫌水口露刀锋,若要杀人便有祸。
陶家因得了这个风水,故此整年屡月,弟兄们轮班出去做生意,再没些风吹草动。因此日积月累,竟做了大富之家,不想麻叔谋来开河,这条河路,一毫也不偏,正在他祖坟上穿过。弟兄们着了忙,日日焦愁。
欲要去求免,王侯家陵寝也不知挖去多少,如何肯免他家;欲要行凶阻挠,又是朝廷的事情,如何拗得他过?千思万想,再没一个好法儿可以解得。忽打听得麻叔谋好吃羊羔,乡民都寻了去献,陶柳儿因想道:“麻叔谋既好吃羊,我们何不将上好小羔儿,蒸几只去献?若赏价时,我们只是不要。今日也献,明日也献,献久了,又不要赏,他必然欢喜。然后将真情告他,或者可免,也未可知。”陶小寿道:“我闻得麻叔谋是个贪而无厌之人,他门下献羊的,一日有上千上百,哪里就稀罕我们这几只?就是不要赏,几只羊能值多少银钱,他便欢喜,就替你改移河道?”陶柳儿道:“依你这样说,难道一个祖坟,就是这样束手待毙,凭他挖去?好歹也要设个法儿,去求他一番。拿羊去献,虽值不多,或者投其所好,他一时欢喜起来,也不见得。”小寿儿道:“若要他欢喜,除非是天下都绝了羊种,只是我家里有,方才能够。”弟兄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只管争执起来。陶榔儿全不理论,只是低了头想。陶柳儿道:“大哥,你为何也不做声?”陶榔儿道:“非我不做声,我正在这里想主意。”陶柳儿道:“想得什么好主意么?”陶榔儿道:“你二人之言,俱各有理,若不拿羊去献他,却没个入门之路;若真个拿羊去献他,几只羊能值多少,怎能够得他欢喜?”小寿儿道:“依大哥,却怎生区处?”榔儿道:“麻叔谋既好吃羔羊,必定是个贪图口腹之人。我闻得人肉至美,何不将三四岁的小孩子,寻他几个来,斩了头,去了足,蒸得透熟,煮得稀烂,将五味调和的绝精绝美,拿去当羔羊献他,他吃了见滋味好,想着甜头,自然欢喜,要来寻我们。那时与他鬼混熟了,再随机应变,或多送他些银子,或拿捏他的短处,要他护免祖坟,却不怕他不肯。兄弟,你道我主意如何?”二人拍手打掌的笑将起来道:“好计,好计!真有鬼神不测之妙!”榔儿道:“此计若妙,便事不宜迟。”柳儿道:“须今夜寻了孩子,安排端正,明日绝早献去,赶他未吃饮食方妙。”小寿儿道:“有理,有理1”三弟兄计议定了,遂叫手下几个党羽去盗。那些人,都是偷鸡摸狗的英雄,一个个都有盗狐白裘手段。叫他去盗小儿,一发是寻常之事,真个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去不多时,早偷了两个又肥又嫩三四岁的小孩子来。他三兄弟得了孩子,便拿出狠心,活漓漓的杀了,把头脚丢开不用,骨头俱细细剔出,身上的好肉,切得四四方方,加上五味椒料,连夜安排的喷香烂熟。次早起个绝早,早用盘盒盛了,陶榔儿骑了一匹快马,竟望麻叔谋营中而来。
正是:
要保自家宗祖墓,却教别个子孙殃。
谁知天道无多远,保得坟存身亦亡。
陶榔儿到了营前,见过守门人役,即将肉献上。这营前因日日有人献惯,门上人也不作难,就一面叫人拿了进去,一面拿出个簿子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快说出来好登簿。”陶榔儿道:“小的乃乡下小人,又不是尊客来拜,为何要上门簿?”那门役笑道:“上了门簿,老爷好来回拜。”陶榔儿道:“休得取笑,端的为何?”门役道:“上了簿子,好便领赏。此时天色早,献羊的还少,再过一歇,来的人众,哪个记得许多!”陶榔儿道:“原来如此!小人乃下马村人,叫做陶榔儿。”那门役依着写在簿上。二人正说话,只见营内走出一个人来问道:“方才献熟羊羔的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