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上海有一家旬报上,载着美国女子佛地因为与丈夫铁地摩成婚了十四年,忽被丈夫弃捐,遂控到公堂说:“铁地摩与我夫妇十四年之中,其索我接吻一千二百三十回。若不使他出银偿我,我不能涤此羞!”于是美官公断,每接吻一回赔银两元四角二分,令铁地摩出银三千元,交于佛地了案。这旬报被纫芬看见了,所以这般说。我当时便对纫芬道:“纫妹妹,我究竟索你接过几回吻了?你若有这本事控到公堂上去,我便照铁地摩的数目加一倍赔偿你罢!”纫芬道:“你可是糊涂了。佛地与铁地摩是什么人?我与你是什么人?你此时索我接吻,未免太早了。”我听了这话,无言可答,只得放了手,不敢去唐突他。到如今回想起来,当时我若略略放出些强硬手段,纫芬也断然不至拒绝我的。我因是与纫芬两人都能以礼制心,时常用些强制工夫,所以首尾年余,我两人亲密的情况虽然真有如张敞所说“闺房之中更有甚于画眉”的光景,至于温柔乡中趣味,却是没有领略过的。
  我自从开了后窗,可与我那纫芬秘密往来而后,转瞬之间,又是榴花时节。所有半夜三更彼此莫逆的情形,不但我父亲全然不知,就是顾年伯夫妇也全然不知。只有纫芬的姨母,他的卧房与纫芬的卧房隔近,恐怕要走漏了消息。所恃者只有仗着孔方兄之力去巴结他,他总能替我遮瞒,不说出去。
  这天是五月初三日,我到大栅栏去香粉铺子里买了两串香珠,两只香囊,顺便走到荷包巷里逛逛。只见有个人手上拿着松鼠儿两三个,在那里叫卖。我爱那松鼠儿怪有趣,就花了三吊票子把他买了一个,又花了两吊票子在一所地摊上买了一根铜链条,一齐带回家中。将松鼠儿养在书房,用铜链条拴好了,吩咐王升时常买些果子去喂喂。那香珠、香囊是预备把来送与纫芬的姨母的。到了晚间,我就把要送香珠、香囊给纫芬姨母的事告诉了纫芬,并请教纫芬:“后日端阳佳节,他家里两名老妈子到我面前道喜时,应该每人赏他几吊钱?”纫芬道:“干娘的小孩子,你给他一串香珠、一只香囊。有了余的可留着自用。至于两个老妈子,却要赏得重些,每人须得十吊八吊钱方可以买服他的心。”我点头依着纫芬的吩咐。纫芬道:“你没有买什么东西给我玩玩么?”我说:“纫妹妹,你心里爱着玩什么我再买来送你。今天只买了一只松鼠儿回来。那松鼠儿见了人家袖子管就往里钻,见了什么窟窿也要往里钻,倒是(正)经好玩的。”纫芬道:“活松鼠儿么?”我说:“正是。”纫芬道:“现在松鼠儿在那里?”我说:“现在把他养在书房里。”
  正说之间,漱玉也从外房走将过来,问我:“你两人在这里说些什么?”我就把方才所说的话对漱玉重述了一遍。我看漱玉鬓边簪了一枝石榴花,红得可爱,再看纫芬也是如此,我心下一动,开口问纫芬姊妹道:“你们在京城里住了这半年,可见过这里花儿市的像生花么?”漱玉道:“还是去年岁底,有人家送了几种来,倒做得很有趣的。”我又问:“那几种里面可有石榴花没有?”漱玉道:“没有。”我说:“让我明天去买两枝来送你们罢!”纫芬道:“明天你还要到学堂里去么?”我说:“学堂里已放了学,明天我是不去的。”纫芬听说,并不再往下问,回身开了橱门,取了几只未曾完工的香囊出来。姊妹两人就着灯下,低了头只管在那里做。我随手拈起一只来看看,见是一个黄绸制的小佛手,实在精致得可爱,我就开口问道:“这般好玩的东西,可要送给我一个!”纫芬道:“这是我们女孩子家的玩意儿,岂可以送给你的?”我听他说出不肯送我,我就动手去抢。漱玉道:“休得恃蛮,我们明天做好时,你终须有份。今晚时候不早了,你回去睡罢!”此时正在芒种节后,天气昼长夜短。我听见纫芬这般说,举头对壁间自鸣钟一看,已将近十二下钟。我于是站起来,向纫芬姊妹告辞了一声,回到自己卧房去睡了。
  第二天早起,我依着夜间的说话,到街坊上买了几枝像生的石榴花,预备送给纫芬姊妹两人,又恐纫芬的姨母见了心羡,当又买了两枝像生的兰花,一并装在“子里带将回来。走进后院,分送了纫芬姊妹和他的姨母,他们都向我称谢了一番。
  这天晚膳之后,我忽然想到明天赏他们女仆的钱此时还没有预备,又不便向我父亲去索讨,这便如何是好?我一路打算,一路走到书房,拟等我父亲回家再作道理。我在书房中坐了片时,忽见纫芬独自一个儿挨着门进来。我不料纫芬忽然来此,心下很有些起疑。正待动问,只见纫芬一眼看见了松鼠儿,便笑吟吟的走上前去,解开铜链牵在手中。我见了赶忙叫道:“留心!这东西是要咬人的。”谁知我没有说完,那松鼠儿就望着纫芬右手袖子管里一窜。纫芬打了一个失惊道:“阿呀!”急用手去自己胸前隔着衣服乱抓。那松鼠儿紧紧的伏在他右乳之旁,那里抓得动!纫芬急了,口里只叫怎么好。我此时就在旁边帮着,说道:“你快些将衣服解开来,让我替你捉了下来罢!”纫芬到了此际,也顾不得害羞,慌忙去解自己的衣服。我也伸手帮同他去松钮扣。原来这时天气已暖,纷芬身上除了外罩一件旧湖色罗衫之外,就是一件白洋纱的汗衫。一时手忙脚乱,把两层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