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生意十分兴旺,自从通商之后,更为繁盛。招商太古怡和都有趸船①在江口,为的是上下货物起见。沿江上开客栈的,因为上下水的搭客日多,所以客栈亦就一天多似一天。
  如今单说一个开客栈的,姓于叫做四海,这个人本是无为州的人。先前在芜湖江口做点零碎生意,为人本不十分可靠,积下了几个钱,便吃喝嫖赌随手散尽。倒有一样沾光,相貌生得颇为干净,居然是唇红齿白,因此与长街上一个女人轧了姘头。从轧姘头的那天起,就算有了家眷。于四海自从有过家眷之后,却渐渐的收敛起来,挣了钱便交给女人,也不出去瞎闯。如是者又混了两个年头,女人见他甚是顾家,也就把自己的积蓄凑了出来,叫四海去做点生意。四海想来想去,只有这开下处②是最好的事,就同女人说明,定了主意。开张之后,生意也还不坏,一年结帐,很余了几个钱。四海便同女人商议,要开一爿大客栈。女人也欣然答应。就在江口赁了房子,择日开张,牌号叫做公益。又请了许多伙计,专在轮船上接客,生意却非常之好。因为四海同人客气得很,菜饭也好,所以大家也欢喜他。从此以后,于四海便安然做老板,女人也安然做老板奶奶了。
  这一天,忽然来了一位住栈的客人,说是姓赵行四,是打庐州府城内万利钱庄过来收帐的。随带一个铺盖,一个竹箱,又一个网篮。于四海赶紧招呼,开了一个房间,打洗脸水,泡茶,闹热了一会。赵老四叫茶房把行李搬进屋去,自己略坐了一坐,便道:“我有事去去再来。”茶房忙就过来,把房门锁好,把钥匙交给赵老四,带在身上出门去了。一直到了傍晚,赵老四才回了栈,开了房门,茶房又去应酬了几句话,泡上一壶开茶,又忙着去开晚饭。忽然赵老四在房里怪叫起来。此时于四海正在门口,听见赵老四怪叫,就连忙踱了进来,问是什么事?赵老四早把竹丝箱里几件旧衣裳发了一床,在那里跳骂,看见于四海进来,便指着骂道:“我把你这开贼店的,这还了得!”于四海一听不懂,连忙耐着气道:“什么事?请说了再骂。”赵老四道:“我是万利钱庄的伙计,到宣城南陵等处去收帐,一共收了五百块本洋,还有两个折据,统统放在箱子里头。我不过出去了半天工夫,就不见了,这不是你们偷了去么?好好的还我便罢,若是抵赖,咱们到保甲局里去。”于四海道:“青天白日,你房间又在路口,是个人出人进的地方,那里有人到你房里去偷东西?又有那个晓得你箱子里有五百块钱呢?况且钥匙是你亲身带着。要么是你挑进来的时候,路上被人掏摸了去罢。”赵老四道:“放屁!如今我也不同你争论,总之,我五百块钱是在你店里失落的,你得赔我,不赔不成。”于四海道:“我栈里镇年来的客人,上千上万,别人不少,单只你少,况且你说五百块钱,你交给那个的,那个看见的?你不看看告白,银钱贵重交明帐房,不交遗失,与栈无涉的话么?”赵老四道:“我不晓得,你赔不赔?”于四海道:“理上该赔就赔,不该赔就不赔。”赵老四大怒道:“什么叫不该赔?”于四海道:“像你这空口说白话就不该赔。”赵老四赶上来一把抓住辫子道:“我们到县里去。”于四海道:“这明明是讹诈,去就去。”本店的伙计及看的人都看不过,只得上来相劝,却是劝不下来。两人一径扭着,跑到县里喊冤。
  县大老爷是云南人氏,姓章,当日听见衙门外有人喊冤,正要查问,稿案已走了进来,回明了缘由。章大老爷吩咐下去,补呈子,晚堂带审。候到二炮③过后,章大老爷坐了堂,问了情由,又把于四海看了一回,道:“你的行为本县也是知道,他这五百块钱谅来不假,本县断你如数赔还。”于四海道:“青天大老爷,这是影响④全无的事。银钱既没有交代柜上,钥匙又是自己带去的,要是下了门进去,门上岂无一点痕迹?且这间房在路口,房里进去人开箱倒笼,外间岂没一个人听见?这明明是他想法子讹诈,求大老爷详察。”章大老爷哈哈大笑道:“你们的主意错了,你这些法套只好去骗小孩子,本县是明镜高悬,不拘什么事都能晓得。你说钥匙是他自己带去,你栈里岂无第二把钥匙?我看你的主意,明明是把钥匙交给他,再去偷他的东西,便显出不干你事的意思。这句话可是你的心不是?于四海急的磕头道:“冤枉冤屈!小的当粗人的,那里有这些弯曲心思。”章大老爷道:“那我也不管,只是这五百块钱一定要你赔他。”于四海道:“小的万万不能赔。”章大老爷发怒道:“本县断的案,从来不许人不遵,你敢顶撞?”于四海道:“小的不敢顶撞。但是这五百块钱得知是真的假的?这位客住了半天,赔五百块,那位客住一天,赔一千块,小的老婆孩子一齐卖完也不够。还求大老爷审情度理,另行判断,公候万代。”章大老爷大怒骂道:“混帐东西!你竟敢如此倔强,看你贼皮贼骨,非打不可。”立刻吩咐拉下去打。这个当儿,于四海虽是极口呼冤,当不住如鹰似虎的公差,早已拖翻下去,用两根板子,一五一十打个不了。章大老爷吩咐叫不许住手,几时他愿赔,再行免打。于四海被打不过,只得答应愿赔。章大老爷限了他十天限,又发了一张封皮去封栈房,又吩咐把于四海押到班房里去。发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