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一齐辞谢了亲戚,同往乡间而去。及至家中,胡胜标虽是个无赖,亦总有天良发现之时,此时想到自己在城吃官司,妹子何等关切,如今一回来就同他说这话,心上着实有点不忍,于是逡巡①了七八日,一直未曾开口。不料城里的邢兴,却是急不可待,一等三天没回信,又打听胡胜标同了妻妹早自回乡,一连又是四五日还没有回音,这一气非同小可。
  齐巧前番那个地保上城,邢兴先托他带信,又派了自己一个伙计一同下乡,专候回信,如无回信,便叫姓胡的来见我。地保回家之后,少不得找了胡胜标,告其所以,又把那个副差役领到他家。此时直把个胡胜标急得搔耳抓腮,明知此事不妥,立刻就飞祸临门,此时惧祸心重,也顾不得什么天理良心了,只得软求他们再等我一天,必有回报。地保同副差役都催他快快回去商量,明儿一早前来候信。胡胜标少不得辞别回家,想了想一无他法,只得把那天同邢兴说的好法子先来试用试用。便叫妻子端整了两样菜,自己又出去打了一壶好酒,等到天黑,专候他太亲母睡觉之后办事。好在他妹子的婆婆本是睡得早的。当下胡胜标便把妹子招呼了出来,自己手拿酒壶,特地上前斟了一杯酒。妹子再三逊谢,连称不敢当。斟完之后,彼此归坐。自然是妹子上座,他自己对面,浑家在下打横。一时酒过三巡,他妹子又再三同他客气。他道:“愚兄时运不齐,被人拖累,在城里吃了这两个多月的苦。若不是妹子前来瞧我,我那里就会出来。这杯薄酒算不得什么,不过聊尽吾心罢了。”他妹子道:“这个想来人家一定查明白你的冤枉,所以拿你开释的,不然,我们又没有花一文钱,你怎么便会出来呢?”他哥道:“说到完结,这事全仗妹妹,若非妹妹,那里还有我这个人家?所以我总是感激妹妹。”他妹子道:“我好容易把你访到,不过才去得一趟,怎么好算是我的功劳呢?”他哥道:“的的确确是妹妹的功劳。”他妹子听了不懂,顶住问他,他哥哥装做吞吞吐吐的情形,一句话尚未出口又缩回去了。他妹子急了,便道:“到底怎么个讲究,再不说,这酒我就不吃了。”胡胜标到此,好生进退两难,毕竟畏祸情切,到此也不顾什么手足之情,趁着酒盖了脸,便起身走近妹子身旁两步,扑落托一声,双膝直跪下来。他妹子见了大骇,忙着要拉他哥起来,也拉不动,只见他哥跪在地下说道:“一桩事情,总望妹子救我,妹子若答应了,我方起来,否则我宁可跪死在妹子跟前,也不起来的了。”他妹子还当他是要借钱了官司,又疑心或者是他盗卖了我家的田地,所以今天跪着求我,除此之外,料想不至再有他事。便道:“你有事同我商量,只要我有在手头,自己手足之间,岂有坐视不救之理?有话只管请起来讲。”他哥道:“妹子疑心我要借钱么?我这场官司,不过多押几天,等到出来,实实在在没有花一个钱,所以不消向妹子借贷。”他妹子道:“这也奇了。”前后一想,便亦猜到邢兴那一面,便道:“有什么话,请你直说了罢。”他哥道:“妹子既容我说这事不说亦不成功。”于是遂把邢兴因为妹子所以才肯放我,他当时如何托我替他周旋此事,是我一时糊涂,一心只巴着出来,所以才允承他的。等到出来之后,自己想来想去,于良心上才说不过去,所以一直闷着不响。等到今天,他又派人下来,顶住了我追问此事。倘若不成,仍要把我带回城里关押。现在我话已尽此,我也不敢叫你一定答应,好歹只求你妹子开恩罢了。说罢,仍是直挺挺跪在地当中,直是不起。他妹子听了跌足,道:“我自从那天进城望你,走到他家碰见了那禽兽,后来又见你出来得如此容易,便一直心事担到如今,他果然还不肯饶我,这是我命里注定的磨难,我也并不怪你哥哥。”他哥在地下,听了妹子如此一番言语,以为意思已经活动,便道:“这事除我们几人之外,没有一个晓得的。”妹子听他忽作此言,直气得在肚皮里暗骂禽兽,坐在席上,一声不响。约莫愣在那里有十分钟上下,眉头一皱,讲上心来,忙走上前将他哥一把拉起,他哥见他如此,以为一定答应的了,顿时高兴起来,一面归坐吃酒,一面又拿妹子着实敷衍。妹子只是不理他,只见他急忙忙把饭吃完,净了净手,立刻出去到地保、副差跟前报信去了。大家见事已妥,俱各高兴,连夜副差回去报给邢兴,叫他明天一早下来。
  城乡相距,不过二三十里路程,天未正午,邢兴已到了村上了。胡胜标接着,自然另有一副神气。当下邢兴把预备下的礼物,什么尺头②等类送了些到胡家,又给了胡胜标一百块钱,叫他置办一切。胡胜标拿了,自然是千恩万谢,马上拿了回来,在妹子面前摆弄。妹子只是不睬他,依邢兴的意思,当时就要到胡家去的,倒是地保劝他,说他上头还有婆婆,你白天去了不便。邢兴无奈,只得等到夜间。
  且说胡胜标自从昨夜说了那话之后,他妹子却一直是吃饭睡觉,诸事照旧,所以他甚是放心,虽然不说话,还疑心他是害臊,决不疑到别的上头。不过这一天,胡胜标两面奔波,少说也跑了一百多趟,好容易等到晚上,瞧见他婆婆睡下,胡胜标便飞奔似的又到邢兴那边里报信。不到一刻,居然一个在前引路,一个就跟了进来。进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