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之、彩章闲步中庭,此时已是雨散云收,现出一天星斗。但听得四壁厢虫声、蛙声,与那木鱼声、磬声相应。忽然又听得一阵读书声,入耳声音很熟。绳之步出了方丈,顺着那读书声寻去。走进了一个院落,只见一所客房,内中透出一点灯光,那书声正从那里面出来。绳之走近一步,寻着一条窗缝,向里一张,不觉心中十分疑讶,连忙潜步回身,对彩章道:“我近来想二官想得昏了,这两天天天晚上梦见他。此刻我到那边院里,看见一个读书的人,就居然和二官一般。你道奇不奇?”彩章道:“伯伯可曾同他答话?”绳之道:“我是在窗外偷张的,如何同他答话?”彩章道:“他读书的声音如何?”绳之道:“也和我们二官一样的。”彩章道:“那个怕不就是他?我们同去看来。”于是跟着绳之,一同到那边去看。彩章只一张,便去叩门。里面问:“是谁?”彩章不答应。再叩了两下,里面开出门来,彩章一脚跨了进去,一把握了那人的手,道:“老弟,你好没来由, 躲在此处!”那人吃了一大惊,定睛看了一会, 方才说道:“原来是大哥!”说话时,绳之已随后踱了进来。那人看见绳之,便撇了彩章,径奔绳之跟前,双膝跪下,抱住绳之的腿,放声大哭。

  原来此人正是秦白凤。这报恩寺就是秦白凤初时投奔所在。后来得了写经一事,他便借住寺中。寺里和尚见他笔墨干净,遇了有功德的时候,所有榜文疏碟等,都请教他去写。因此白凤也就安心在此韬晦几时。心中虽然思念阿男,却也未尝不思念他的叔父、婶娘,只是觉得没有面目回去。思量起来,都是阿男错了一着主意之过。今日弄到这步地位,便觉得万念皆灰,思量就在这里削发出家,只是怎生对得住何家小姐?他一向的心思,都是这样左右为难。这天晚上,因为写经的纸完了,闲着没事,随意取过一本书来看看,便读将起来。谁知惊动了绳之、彩章两个。此时他见了绳之,不觉愧悔交并,双膝跪下,正想磕头下去,那眼泪不知怎的,流个不住,不觉哭出声来,便索性抱了绳之大腿,放声大哭。

  绳之倒吓了一呆,道:“甚么事?甚么事?”彩章道:“这是白凤兄弟啊。”绳之才一把搀住了道:“我儿,你一向在那里?想煞我也!”一面说,也哭将起来。彩章连忙上前劝住,一面搀起了白凤,拉过凳子,相将坐下。白凤便诉了别后一切情形,深自傀悔。彩章听了,才知道寇阿男有飞檐走壁的本领。彩章未免暗担心事,他想:此时阿男虽被他老子捉了回去,然而他有了这一份本领,断不甘久作笼中之鸟,井底之龙。如果他和白凤恋奸情热,无论何时何地,他都可以暗中把他劫去,那时又向何处去寻他?万一我妹子过了门之后,再遇了这件事情,便如何是好?彩章一面想心思,绳之也一面诉说自己思念之苦。中年人易生哀感,谈谈说说,不觉又落下泪来。白凤也不胜凄惶。此时外面各和尚功课已毕,因为方才听得他们哭声,此时便来窥探;得知他们骨肉重逢,一个个都念起佛天菩萨来。大凡说书的,有话便长,无话便短。他三个人聚在一处,谈了一夜。

  到了次日,便雇了一艘船,谢别了和尚,向镇江而去。到得镇江时,彩章首先上岸,飞报仁舫得知。大家见面,自有一番悲喜,都不必细说。

  单说绳之带着白凤,见过仁舫之后,便急于渡江。仁舫不便强留,只得送他叔侄去了。他叔侄两个回到家中,绳之娘子那一番悲喜交集,哭啼并作,也难以言语形容。忙得他先上家堂香火,一会儿叫人到都天庙去酬神,一会儿又叫人到土地堂去还愿;一面忙着叫人打扫房子,问白凤欢喜住那一间,一面搀了手问长问短,问些别后情形。白凤不免又要诉说一切,说到寇阿男会飞檐走壁,变化幻术,惹得旁听的女伴们都啧啧称奇。绳之娘子道:“幸得自从他老子寻了他回来后,便不知把他送到那里去了,倘使近在飓尺,还有点不方便呢!”娘儿们久别重逢,自有一番畅叙。

  消停几天,绳之娘子便催着绳之,请了原媒,去何家商量,择日迎娶。何仁舫因为女儿大了,也是愿为之有家的时候了,便应许了媒人,听凭秦家择日迎娶。绳之便请了星命先生,定了八月中旬,纳徵迎娶。先用着大红帖子,写好了,请媒人送过江去。因为就亲起来,彼此都不便,便索性过江迎娶。所以迎娶那天,恰被阿男看见,无端的又勾起了他的寡相思,老大害了半天,方才休歇。

  且说秦家这天,喜气盈门,祥光满座。自从天色黎明,便打发花轿过江去,贺喜的亲友们,才陆续到来,绳之叔侄两个,应酬不迭。午间置酒相待贺客。直到酉牌时分,花轿方才回来。一时大吹大擂,傧相赞礼,请出新人,行过合卺礼,送入洞房。挑去红巾,白凤偷眼时,新人却生得十分丰富,脸庞儿是端在,眼波儿是明媚,不比寇阿男专以苗条妖冶见长,不觉心中大喜。匆匆的仍到外头应酬贺客。等待过晚膳,各人散去,已有二更时分。家中大小人等,各去安歇。白凤、彩鸾从此便成了天生匹偶。三朝、回门、会亲等,一切俗套,也不必去细表他。

  单说他夫妻两个,自从成亲以后,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