畲子谷禀到督衙,说称在海关库书里办事多年,凡周栋臣等如何舞弊,彼统通知悉。因此,金督将传畲子谷进衙盘核数目。这样看来,那畲子谷定然要发作私愤。未知足下日前数目如何?总须打点才是。”周乃慈道:“海关裁撤之后,数目都在督街里,初时不料裁关上谕如此快捷,所以打点数目已无及了。”潘飞虎道:“此亦是老兄失于打点。因裁撤海关之事,已纷传多时,如何不预早思量?今更闻畲子谷说库书数目胡涂,尽在三四百万。这等说,似此如何是好?”周乃慈听了,几欲垂泪,潘飞虎只得安慰了一会而去。
  周乃慈复转后堂,一言未发,即进房打睡。第三房姨太太李香桃见了这个情景,就知有些不妥,即随进房里去,见周乃慈躺在烟炕上,双眼吊泪。香桃行近烟炕前,正欲安慰几句,不想话未说出,早陪下几点泪来。周乃慈道:“你因甚事却哭起来?”香桃道:“近见老爷神魂不定,寝馈不安,料必事有不妥。妾又不敢动问,恐触老爷烦恼,细想丈夫流血不流泪,今见老爷这样,未免有情,安得不哭。”周乃慈这会更触起心事,越哭起来,随道:“卿意很好,实不负此数年恩义。然某命运不好,以至于此,实无得可说。回想从前,以至今日,真如大梦一场,复何所介念?所念者推卿等耳!”香桃道:“钱财二字,得失何须计较,老爷当自珍重,何必作此言,令妾心酸。”周乃慈道:“香港回昌字号,尚值钱不少,余外香港产业,尚足备卿等及儿子衣食。我倘有不幸,任卿等所为便是。”香桃听罢,越加大哭。
  周乃慈递帕子使香桃拭泪,即令香桃出房子去。香桃见周乃慈说话不像,恐他或有意外涸此不欲离房。周乃慈此时自忖道:当初周栋臣着自己入库书代理,只道是好意,将来更加发达,不意今日弄到这个地步。想栋臣拥几百万家资,倘肯报效调停,有何不妥?今只知谋升官,便置身局外。自己区区几十万家当,怎能斡旋得来?又想昔日盛时,几多称兄称弟,今日即来问候的,还有几人?正是富贵有亲朋,穷困无兄弟,为人如此,亦复何用!况金督帅性如烈火,将来性命或不免可虑,与其受辱,不如先自打算。便托称要喝龙井茶,使香桃往取。香桃只当他是真意,即出房外。周乃慈潜闭上房门,便要图个自尽。正是:
    繁华享尽千般福,性命翻成一旦休。
  要知周乃慈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留遗物惨终归地府 送年庚许字配豪门
  话说周乃慈托称取龙井茶,遣香桃出房去了,便闭上房门,欲寻自尽。那香桃忽回,望见他把房门闭了,实防周乃慈弄出意外,急的回转叫门,一头哭,一头大声叫喊。家人都闻声齐集,一同叫门。周乃慈暗忖:若不开门,他各人必然撬门而入,纵然死也死不去。没奈何,只得把房门复开了,忍着泪,问各人叫门是什么缘故。各人都无话可说,只相向垂泪。周乃想道:“我因眼倦得慌,欲掩上房门,睡歇些时,也并无别故,你们反大惊小怪,实在不成事体。”各人听罢,又不敢说出防他自尽的话,只得含糊说几句,要进来伺候。周乃慈听了,都命退出,惟侍妾香桃仍在房子里不去。
  周乃慈早知其意,亦躺在烟炕上,一言不发。香桃垂泪道:“人生得失有定,若一时失意,何便如此?老爷纵不自爱,亦思儿女满堂,皆靠老爷成立。设有不幸,家人还向谁人倚靠?万望老爷撇开心事,也免妻妾彷徨,儿女啼哭才是。”周乃慈听了,叹一口气道:“自从十哥把库书事托某管理,只道连年应有个好处。不想十来年间,纵获得百十万,今日便是祸患临头。从前先我在库书成家的人,便置身事外。某自问生平,无什么亏心事,只做了几年库书,便至性命交关,岂不可恨!倘若是兄弟相顾的,各人把三几十万报效,将来尽可没事。今枉说从前称兄称弟,只某一人独受灾磨,生亦何用?”说罢,更想起自己生平的不值处,倍加大哭起来。香桃便拿出绣帕,替周乃慈拭泪,随道:“既是如此,趁事情还未发作,不如打迭细软,逃出外洋,图个半世安乐,岂不甚好?”周乃慈道:一某初时也作此想,只想到兄弟朋友四个字,多半是富贵交游,及祸患到来,转眼便不相识,纵然逃往他处,更有谁人好相识,即自问亦无面目见人。且金督帅说我们是侵吞库款,若在通商之国,只一张照会,便可提解回来了,这时反做了一个逃犯,反是罪上加罪,如何是好?”香桃听罢,亦无言可说,惟再复安慰一回而罢。自此一连日夜,都轮流在周乃慈左右,防他自寻短见。凡有朋友到来拜会,非平日亲信的到,一概挡驾,免乃慈说起库书的事,又要伤感起来。惟周乃慈独坐屋里,更加烦闷,只不时通信各处朋友,打探事情如何。
  忽一日接得一处消息,说道畲子谷现在又禀到粤督这里,说道海关库书,历来舞弊,如何欺瞒金价,如何设真假两册房,欺弄朝廷。凡库款未经监督满任晋京,本来移动不得的,又如何擅拿存放收息。又称自洋关归并,及鸦片自入海关办理以后,如何舞弄。把数十年傅、周两性经手的库书事务,和盘托出。又称数十年来傅、周两姓相继任海关库书,兄弟甥舅,私相授受,互为狼狈,无怪近来关税总无起色,若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