栋臣前世没有缘分,竟奏了一本,请裁撤粤海关监督,归并两广总督管理。当时朝廷见有这条路可以省些縻费,就立时允了,立刻发出电谕,飞到广东那里。这点消息,别人听得犹自可,今入到周栋臣耳朵里,不觉三魂去二,七魄留三,长叹一声道:“是天丧我也。”家人看了这个情景,正不知他因什么缘故,要长嗟短叹起来。因为周栋臣虽然是个富绅,外人传的,或至有五七百万家当,其实不过三二百万上下。只凭一个关里库书,年中进款,不下二十万两,就是交托周乃慈管理,年中还要取回十万两的。有这一笔银子挥霍,好不高兴!今一旦将海关监督裁去,便把历年当作邓氏铜山的库书,倒飞到大西洋去了。这时节好不伤感!况且向来奢侈惯了,若进款少了一大宗,如何应得手头里的挥霍?又因向日纵多家当,自近年充官场、谋差使,及投拜王爷、囗官、囗子爷等等门下,已耗去不少。这会烦恼,实非无因,只对家人如何说得出?
  正自纳闷,忽报徐雨琴来了,周栋臣忙接至里面坐定。徐雨琴见周栋臣满面愁容,料想为着这裁撤海关监督的缘故,忙问道:“裁撤海关衙门等事,可是真的?”周栋臣道:“这是谕旨,不是传闻,哪有不真?”徐雨琴忙把舌头一伸,徐勉强慰道:“还亏老哥早已有这般大的家当,若是不然,实在吃亏不少。只少西翁失了这个地位,实在可惜了。”周栋臣听罢,勉强答个“是”,徐问道:“梁兄早田为何这两天不见到来?”徐雨琴道:“闻他有了病,颇觉沉重。想年老的人,怕不易调理的。”周栋臣听了,即唤管家骆某进来,先令他派人到梁早田那里问候。又嘱他挥信到省中周乃慈那里,问问他海关裁撤可有什么纠葛,并嘱乃慈将历年各项数目,认真设法打点,免露破绽。去后,与徐雨琴再谈了一会,然后雨琴辞去。
  栋臣随转后堂,把裁撤海关衙门的事,对马氏说了一遍。马氏道:“我们家当已有,今日便把库书抛了,也没甚紧要。况且大人在京时,谋放公使的事,早打点妥了,拚多使囗囗万银子,也做个出使大臣,还不胜过做个库书的?”周栋臣道:“这话虽是,但目前少了偌大进项,实在可惜。且一个出使大臣,年中仅得公款囗万两,开销恐还要缺本呢。”马氏道:“虽是如此,但将来还可升官,怕不再弄些钱财到手吗?”周栋臣听到这里,暗忖任了公使回来,就来得任京官,也没有钱财可谋的。只马氏如此说,只得罢了。惟是心上十分烦恼,马氏如何得知?但栋臣仍自忖得任了公使,亦可撑得一时门面,便再一面令冯少伍回省,与周乃慈打点库书数目。因自从挥信与周乃慈那里,仍觉不稳,究不如再派一个人帮着料理,较易弥缝。去后,又令骆管家打点预备银子囗囗万两,好待谋得公使,即行汇进京去。怎奈当时周栋臣虽有殷富之名,且银行里虽占三十余万元股份,偏又生意不大好,难以移动。今海关衙门又已裁去,亦无从挪取。若把实业变动,实在面上不可看,只得勉强张罗罢了。
  是时,周栋臣日在家里,也没有出门会客,梁早田又在病中,单是徐雨琴到来谈话,略解闷儿。忽一日徐雨琴到来,坐犹未暖,慌忙说道:“不好了!梁早田已是殁了。”说罢不胜叹息,周栋臣亦以失了一个知己朋友,哪不伤感?忽猛然想起与梁早田交手,尚欠自己十万元银子。便问雨琴以早田有什么遗产。徐雨琴早知他用意,便答道:“早田兄连年生意不好,比不得从前,所以家产统通没有遗下了。”周栋臣道:“古人说得好:『百足之虫,虽死不僵。』早田向来干大营生的,未必分毫没有遗下,足下尽该知得的。”徐雨琴想了想,自忖早田更是好友,究竟已殁了,虽厚交也是不中用,倒不可失周栋臣的欢心。正是人情世故,转面炎凉。因此答道:“他遗产确是没有了,港沪两间船务办馆,又不大好,只是囗盛字号系办铁器生理,早田兄也占有二万元股本。那日盛店近来办了琼州一个铁矿,十分起色,所以早田兄所占二万股本,股价也值得十万元有余。除是这一副遗下生理,尽过得去。”周栋臣道:“彼此实不相瞒,因海关衙门裁撤,兄弟的景象,大不像从前。奈早田兄手上还欠我十万银子,今他有这般生意,就把来准折,也是本该的。”徐雨琴道:“既是如此,早田兄有个侄子,唤做梁佳兆,也管理早田兄身后的事,就叫他到来商酌也好。”
  栋臣答了一个“是”,就着人请梁佳兆过来,告以早田欠他十万银子之事,先问他有什么法子偿还。梁佳兆听得,以为栋臣巨富,向与早田有点交情,未必计较这笔款,尽可说些好话,就作了事。便说道:“先叔父殁了,没有资财遗下,负欠一节,很对不住。且先叔父的家人妇子,向十分寒苦,统望大人念昔日交情罢了。”周栋臣道:“往事我也不说,只近来不如意的事,好生了得,不得不要计及。问他囗盛字号生理尚好,就请他名下股份作来准折,你道何如?”梁佳兆见他说到这里,料然说情不得,便托说要问过先叔父的妻子,方敢应允。周栋臣便许他明天到来回复。
  到了次日,梁佳兆到来,因得了早田妻子的主意,如说不来,就依周栋臣办法。又欲托徐雨琴代他说情。只是爱富嫌贫,交生忘死,实是世人通病,何况雨琴与周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