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事光明正大,老爷一个俗吏,如何得知?又说老爷见水老爷被谪,又见过老爷推升入阁,势利过公子,亦是小人之事,不足与较量。又说铁公子救他,他又救铁公子,两下踪迹,易使人疑,谁人肯信是为公正不为私。又说过此时老爷访知他们是冰清玉洁,自然要愧侮。又说老爷中一个进士也不容易,若轻轻坏了,未免可惜。那铁公子听了道:‘也说得是。’甚是欢喜,故才息了这个念头。”县尊听了大喜道:“原来这水小姐是个好人,却是我前日还好好的教轿子送了他回去。”因又问道:“还说些什么?可有几句勾挑言语么?”单祐道:“先两人讲一会学问,又论一府圣贤,你道我说的好,我道你讲的妙,彼此有津有味。一面吃酒,一面又说,说了有一个更次,足有千言万语,小的记不得许多。回回听了,却都是恭恭敬敬,并无半个邪淫之字,一点勾挑之意,真真是个鲁男于柳下惠出世了。”县尊听了,沉吟不信道:“一个如花的少年女子,一个似玉的少年男子,静夜同居一室,又相对饮,他又都是心灵性巧,有恩有情之人,难道就毫不动心,竞造到圣贤田地?莫非你为他〔隐〕瞒?”单祐道:“小的与他二人又非亲非故,又未得他的贿赂,怎肯为他隐瞒,误老爷之事?”
县尊问明是实,也自欢喜,因叹息道:“谁说古今人不相及,若是这等看来,这铁公子竟是个负血性的奇男子了,这水小姐竟是个讲道学的奇女子了。我有气力,都该称扬旌表才是。”因饶了这单祐的责,放他去了。又暗想道:“论起做官来,势利二字虽是少不得,若遇这样关风化的烈男侠女,也不该一例看承。况这水小姐也是侍郎之女,这铁中玉又是都宪之儿,怎一时糊涂,要害起他来?倘或果然恼了,叫抚宪参上一本,那时再寻过学士挽回就迟了。”又想道:“我乃一个科甲进士,声名不小,也该做些好事,与人称颂,若只管随波逐流,岂不自误?”又想道:“水小姐背后到惜我的进士,到望我改悔,我怎到不自惜?到不改悔?”又想道:“要改悔,就要从他二人身上改侮。我想铁公子这英雄度量,豪杰襟怀,昂昂藏藏,若非水小姐,也无人配得他来;这水小姐灵心慧性,如凤如鸾,若非铁公子,也无人对得他来,我莫若改过脸来,到成全了他二人的好事,不独可以遮盖从前,转可算我做知县的一场义举。”
正算计定了主意,忽过公子来讨信,县尊就将单祐所说的言语,细细说了一遍,因劝道:“这水小姐,贤契莫要将他看作闺阁娇柔女子,本县看他处心行事,竟是一个有智的大豪杰,断不肯等闲失身。我劝贤契到不如息了这个念头,再别求罢。”过公子听见铁公子与水小姐毫厘不苟,又见县尊侃侃辞他,心下也知道万万难成,呆了半晌,只得去了。
知县见过公子去了,因悄悄差人去打听铁公子可曾出门,确实几时回去,另有一番算计。只因这一算,有分教:磨而愈坚,涅而愈洁。不知更是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一言有触不俟驾而行
诗曰:

无蒂无根谁是谁,全凭义唱侠追随。
皮毛指摘众人识,肝胆针投贤者为。
风语恶声花掩耳,烟云长舌月攒眉。
若教圆凿持方柄,千古何曾有入时。
话说县尊自从教单祐潜窥明白了铁公子与水小姐的行事,知他一个是烈男,一个是侠女,心下十分敬重,便时时向人称扬,在他人听了,嗟叹一番,也就罢了,惟有水运闻之是实,便暗暗思想道:“我撺掇侄女嫁过公子,原也不是真为过公子,不过是要嫁出门,我便好承受他的家私,如今过公子之事,想来万万不能成了。却喜他又与铁公子往来的稠密,虽说彼此敬重,没有苟且之心,我想也只不过是要避嫌疑,心里未尝不暗暗指望。我若将婚姻之事,凑趣去撺掇他,他定然喜欢。倘若撺掇成了,这家私怕不是我的?”
算计定了,因开了小门,又走了过来,寻见冰心小姐,因说道:“俗话常言:‘鼓不打不响,钟不撞不鸣。’又言:‘十日害眼,九日自明。’你前日留下这铁公子在家养病,莫说外人,连我也有些怪你。谁知你们真金不怕火,礼则礼,情则情,全无一毫苟且之心,到如今又访知了,方才敬服。”冰心小姐道:“男女交接,原无此理,只缘铁公子因救侄女之祸,而反自祸其身,此心不忍,故势不得已,略去虚礼,而救其实祸。圣人纲常之外,别行权宜,正谓此也。今幸铁公子身已安了,于心庶无所歉。至于礼则礼,情则情,不过交接之常,原非奇特之行,何足起敬。”水运道:“这事也莫要看轻了,鲁男子柳下惠能有几个?这都罢了。只是我做叔叔的,有一件事要与你商量,实是一团好意,你莫要疑心。”冰心小姐道:“凡事皆有情理,可行则行,不可行则不敢强行。叔叔既是好意,侄女缘何疑心?且请问叔叔,说的是何事?”水运道:“古语说得好:‘男大须婚,女大须嫁。’侄女年虽不多,也要算作及笄之时。若是哥哥在家,自有他做主张。今又不幸被谪边庭,不知几时回来,再没个只管将你耽搁之理。前日过公子这段亲事,只因他屡屡来求,难于拒绝,故我劝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