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文质相剂,情韵相兼者,盖居泰半,而芜辞滥体,足以召后来之谤议者,亦有三焉:一曰繁,二曰浮,三曰晦。繁者,多征事类,意在铺张;浮者,缘文生情,不关实义;晦者,窜易故训,文理迂回。此虽笃好文采者不能为讳。爱而知恶,理固宜尔也。或者因彦和之言,遂谓南国之文,大抵侈艳居多,宜从屏弃,而别求所谓古者,此亦失当之论。盖侈艳诚不可宗,而文采则不宜去;清真固可为范,而朴陋则不足多。若引前修以自张,背文质之定律,目质野为淳古,以独造为高奇,则又堕入边见,未为合中。方乃标树风声,传诒来叶,借令彦和生于斯际,其所讥当又在此而不在彼矣。故知文质之中,罕能不越,或失则过质,或失则过文。救质者不得不多其文,救文者不得不隆其质。」

  饶宗颐《论〈文选〉赋类区分情志之义答(李)直方》:「以情志区别文体,萧《选》已然,其赋之庚辛癸分志、哀伤、情三大类。《幽通》、《思玄》、《归田》、《闲居》属志,《高唐》、《神女》、《登徒》、《洛神》属情。《论语》云:『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此穷达之殊归。昭明所录,赋之言志者,皆穷居求志之文也。萧《选》之撰,后于《文心》。……昭明分体,往往斟酌于任(昉)刘(勰)之间。『情』『志』区分之显尤不可忽。汉赋以来,言志之作,若刘歆《遂初》、崔篆《慰志》,他如《显志》、《愍志》以至元吴莱之《尚志》,俱以志为名,并求志道志之作,此一途也。张衡之《定情》、蔡邕之《静情》、应玚之《正情》、陶潜之《闲情》(按『闲』字即『闲邪存诚』之『闲』),言情而欲定之、静之、正之、闲之,将以抑流荡之邪心,而归于正,此又一途也。其所谓『情』大抵指人欲而言(董子云:『情者人之欲也。』),与『以情纬文』之情异趣。……(诗以导情,使归于正,说亦同此。)萧《选》于『哀伤』之外,别分『情』一项,仍是旧义。彦和之论『情采』,且标举『情文』(二字本之陆云),其所谓『情』,乃广义之情(
犹云emotion)。萧统文学见解,仍在正情,彦和则言摅情耳。此两家之不同,不可不察也。」(见《文心雕龙研究专号》)在《情采》篇中,「情志」是统一的,只是「志」更偏重于思想因素而已。

圣贤书辞,总称文章〔一〕,非采而何〔二〕?

〔一〕 《论语公冶长》:「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何晏集解:「章,明也;文,彩。形质着见,可以耳目循。」

      《周礼考工记》:「画缋之事,……青与赤谓之文,赤与白谓之章。」

〔二〕 范注:「《礼记乐记》:『文采节奏,声之饰也。』文采文章,皆修饰章明义。」

      《论衡书记》篇:「或曰:士之论高,何必以文?答曰:夫人有文质乃成。物有华而不实,有实而不华者。《易》曰:『
圣人之情见乎辞。』出口为言,集札为文,文辞施设,实情敷烈。」

      《序志》篇:「古来文章,以雕缛成体。」

      《斟诠》:「『文章』与『彰』有别。前者犹言文辞,后者犹言文采。章太炎《文学总略》:『传曰「博学于文」,不可作「」。雅曰「出言有章」,不可作「彰」。古之言文章者,不专在竹帛讽咏之间。孔子称尧舜「焕乎其有文章」,盖君臣、朝廷、尊卑、贵贱之序,车舆、衣服、宫室、饮食、嫁娶、丧祭之分,谓之「
文」;八风从律,百度得数,谓之「章」。文章者礼乐之殊称矣。夫命其形质曰文,状其华美曰;指其起止曰章,道其素绚曰彰。凡者必皆成文,凡成文者不皆。』章氏所谓文章,与彦和本篇圣贤书辞之文章,涵义广狭不同,然章氏所称之彰,即彦和所言之采也。」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文章二字之意义,在《说文解字》曰:『文,错画也;章,乐竟也。』联结成词,本泛指一切形色错杂,声韵谐和,具有文采之艺术事物而言,而古圣先贤既以之为著述言论之代名,遂指作品之辞采而言。」(台湾文史哲出版社,一九七八年版)

夫水性虚而沦漪结〔一〕,木体实而花萼振〔二〕,文附质也〔三〕。虎豹无文,则鞹同犬羊〔四〕;犀兕有皮,而色资丹漆〔五〕:质待文也〔六〕。

〔一〕 《文选》木华《海赋》:「芒芒积流,含形内虚。」「漪」,元刻本、弘治本、汪本、两京本作「猗」。《诗经魏风伐檀》:「河水清且沦猗。」毛传:「沦,小风水成文,转如轮也。」「猗」石经残碑作「兮」。朱注:「猗与兮同,语辞也。」徐坚《初学记》:「水波如锦文曰漪。」

      范注引陈(汉章)先生曰:「沦漪,犹《吴都赋》云:『刷荡漪澜』,刘渊林注:『漪澜,水波也。』澜即涟漪之涟。《毛诗释文》亦云:猗,本亦作漪。」《诗经伐檀》:「河水清且涟漪。」《文选》左思《吴都赋》:「濯明月于涟漪。」五臣向注:「涟漪,细波纹。」

〔二〕 《校注》:「『花』,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