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而此材料又复七散八落,不相联属,犹无补也。王先生此书,取材不易,整理尤难。籀览一过,见其条贯秩然,能深寻曲剧进步变迁之阶级,可以为难矣。

  研治中国文学,而不解外国文学,撰述中国文学史,而未读外国文学史,将永无得真之一日。以旧法著中国文学史,为文人列传可也,为类书可也,为杂抄可也,为辛文房“《唐才子传》体”可也,或变黄全二君“学案体”以为“文案体”可也,或竟成《世说新语》可也;欲为近代科学的文学史,不可也。文学史有其职司,更具特殊之体制;若不能尽此职司,而从此体制,必为无意义之作。王君此作,固不可谓尽美无缺,然体裁总不差也。

    王先生评元剧之文章,有极精之言。今撮录如次——
 
    元曲之佳处何在?一言以蔽之,曰,自然而已矣。古
    今之大文学无不以自然胜,而莫著于元曲。盖元剧
    之作者,其人均非有名位学问也。其作剧也,非有
    “臧之名山,传之其人”之意也。彼以意兴之所至为
    之,以自娱娱人。关目之拙劣,所不问也,思想之
    卑陋,所不讳也,人物之矛盾,所不顾也。彼但摹
    写其胸中之感想,与时代之情状,而真挚之理,与
    秀杰之气,时时露于其间。故谓元曲为中国最自然
    之文学,无不可也。若其文字之自然,则又为其必
    然之结果,抑其次也。明以后传奇,无非喜剧,而
    元则有悲剧在其中。就其存者言之,如《汉宫秋》,
    《梧桐雨》,《西蜀梦》,《火烧介子推》,《张千替杀
    妻》等,初无所谓先离后合始困终亨之事也。其最
    有悲剧之性质者,则如关汉卿之《窦娥冤》,纪君祥
    之《赵氏孤儿》,剧中虽有恶人交构其间,而其蹈汤
    赴火者,仍出于主人翁之意思:即列之于世界大悲
    剧中,亦无媿色也。(按,即此而论可见中国戏剧历
    代退化。)然元剧最佳之处,不在其思想结构,而在
    其文章。其文章之妙,亦一言以蔽之,曰,有意境
    而已矣。何以谓之有意境。曰,写情则沁人心脾,写
    景则在人耳目,述事则如其口出是也。古诗词之佳
    者无不如是,元曲亦然,明以后,其思想结构尽有
    胜于前人者,唯意境则为元人所独擅。……
    元剧实于新文体中,自由使用新言语。在我国文学
    中,于《楚辞》内典外,得此而三。……
  书中善言,不遑悉举,姑举数节以见其余,皆极精之言,且具世界眼光者也。王君治哲学,通外国语,平日论文,时有达旨。余向见其《人间词话》信为佳作。年来闻其行事不甚可解,竟成世所谓“遗而不老”之人。此非本文所应论,就本书,论本书,却为甚有价值耳。至于今日,中国声乐之学,衰息极矣。世有有心人,欲求既往以资现在,则此书而外,更应撰论述明南曲之书词之来源与变化,汉魏以来,至于明清声乐之迁嬗,亦应有专书论次。盖历来词学,多破碎之谈,无根本之论,乐学书中,燕乐考原。声律通考虽精,而所说终嫌太少也。必此类书出于世间,然后为中国文学史美术史与社会史者,有所凭传。


    ——选自《新潮》第一卷第一期(1919年1月1日北京出版)。
王国维译斯坦因《中亚细亚探险谈》(节选一)

余因阅览古迹故,遂至敦煌。当千八百七十九年,余友匈牙利地理学会长洛克济Loczy教授,曾随伯爵斯布尼Count Szechenyi之远征队,至敦煌东南之千佛洞。千九百零二年曾以语余,并谓洞中画壁雕刻之美,冠绝东方,余深感其语,故有敦煌之行。余以千九百七年三月,始至敦煌,即访千佛洞。其洞在荒谷之口,危严之上,在敦煌东南十二英里。余至其下,始叹洛氏之言不诬。窟穴大小殆以百数,高下成列颇不整齐,石色纯黑,上施雕凿,洞之大半,皆有画壁,美丽殊伦,完缺不一;绘画之法源自身毒。余于和田沙漠所掘废寺佛画,规摹气韵,大略相同,造像之多,与画壁等,可证古代支那印度美术交通;惜多为后人补葺,失其真矣!

严洞之傍,颇多碑碣,证此古寺建于唐代,当时佛教盛于支那。又二百年间,西陲无事,北免突厥之兵,南靡吐蕃之寇。自是以降,讫于蒙古之兴,则外常为蛮族之所蹂躏。寺宇之丽,僧尼之数,为之大减矣!顾情势虽变,而宗教未革。余周览各洞,多见巨像。其最高者,近百英尺。此种制作,稍属后代。读《马哥波罗旅行记》中《沙州》一篇,可见元时唐古特人民,拜偶像之奇俗矣!
王国维译斯坦因《中亚细亚探险谈》(节选二)
敦煌之民,虽至今日,犹皈佛教。余等去敦煌之日,正敦人瞻礼之期,市民村民来谒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