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论锋必援故实,苟非专门夙学,必须按册而稽,诚得如苏氏之所以读《汉书》者尝致力焉,则亦可以应猝备求,无难事矣。韩昌黎曰:“记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钩玄提要,千古以为美谈;而韩氏所自为玄要之言,不但今不可见,抑且当日绝无流传,亦必寻章摘句,取备临文摭拾者耳。而人乃欲仿钩玄提要之意而为撰述,是亦以苏氏类求,误为学问,可例观也。或曰:如子所言,韩、苏不足法欤?曰:韩、苏用其功力,以为文辞助尔,非以此谓学也。
○博约中
或曰:举业所以觇人之学问也。举业而与学问科殊,末流之失耳。苟有所备以俟举,即《记》之所谓博学强识以待问也,宁得不谓之学问欤?余曰:博学强识,儒之所有事也。以谓自立之基,不在是矣。学贵博而能约,未有不博而能约者也。以言陋儒荒俚,学一先生之言以自封域,不得谓专家也。然亦未有不约而能博者也。以言俗儒记诵漫漶,至於无极,妄求遍物,而不知尧、舜之知所不能也。博学强识,自可以待问耳,不知约守,而只为待问设焉,则无问者,儒将无学乎?且问者固将闻吾名而求吾实也;名有由立,非专门成学不可也,故未有不专而可成学者也。或曰:苏氏之类求,韩氏之钩玄提要,皆待问之学也,子谓不足以成家矣。王伯厚氏搜罗摘抉,穷幽极微;其於经、传、子、史,名物制数,贯串旁骛,实能讨先儒所未备。其所纂辑诸书,至今学者资衣被焉,岂可以待问之学而忽之哉?答曰:王伯厚氏,盖因名而求实者也。昔人谓韩昌黎因文而见道,既见道,则超乎文矣。王氏因待问而求学,既知学,则超乎待问矣。然王氏诸书,谓之纂辑可也,谓之著述,则不可也,谓之学者求知之功力可也,谓之成家之学术,则未可也。今之博雅君子,疲精劳神於经传子史,而终身无得於学者,正坐宗仰王氏,而误执求知之功力,以为学即在是尔。学与功力,实相似而不同。学不可以骤几,人当致攻乎功力则可耳。指功力以谓学,是犹指秫黍以谓酒也。
夫学有天性焉,读书服古之中,有入识最初,而终身不可变易者是也。学又有至情焉,读书服古之中,有欣慨会心,而忽焉不知歌泣何从者是也。功力有馀,而性情不足,未可谓学问也。性情自有,而不以功力深之,所谓有美质而未学者也。夫子曰:“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不知孰为功力,孰为性情。斯固学之究竟,夫子何以致是?则曰:“好古敏以求之者也。”今之俗儒,且憾不见夫子未修之《春秋》,又憾戴公得《商颂》,而不存七篇之阙目,以谓高情胜致,至相赞叹。充其僻见,且似夫子删修,不如王伯厚之善搜遗逸焉。盖逐於时趋,而误以擘绩补苴谓足尽天地之能事也。幸而生後世也,如生秦火未毁以前,典籍具存,无事补辑,彼将无所用其学矣。
○博约下
或曰:子言学术,功力必兼性情,为学之方,不立规矩,但令学者自认资之所近与力能勉者,而施其功力,殆即王氏良知之遗意也。夫古者教学,自数与方名,诵诗舞勺,各有一定之程,不问人之资近与否,力能勉否。而子乃谓人各有能有所不能,不相强也,岂古今人有异教与?答曰:今人不学,不能同於古人,非才不相及也,势使然也。自官师分,而教法不合於一,学者各以己之所能私相授受,其不同者一也。且官师既分,则肄习惟资简策,道不著於器物,事不守於职业,其不同者二也。故学失师所师承,六书九数,古人幼学,皆已明习,而後世老师宿儒,专门名家,殚毕生精力求之,犹不能尽合於古,其不同者三也。天时人事,今古不可强同,非人智力所能为也。然而六经大义,昭如日星,三代损益,可推百世。高明者由大略而功求,沉潜者循度数而徐达。资之近而力能勉者,人人所有,则人人可自得也,岂可执定格以相强欤?王氏致良知之说,即孟子之遗言也。良知曰致,则固不遗功力矣。朱子欲人因所发而遂明,孟子所谓察识其端而扩充之,胥是道也。而世儒言学,辄以良知为讳,无亦惩於末流之失,而谓宗指果异於古所云乎?
或曰:孟子所谓扩充,固得仁、义、礼、智之全体也。子乃欲人自识所长,遂以专其门而名其家,且戒人之旁骛焉,岂所语於通方之道欤?答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道欲通方,而业须专一,其说并行而不悖也。圣门身通六艺者七十二人,然自颜、曾、赐、商,所由不能一辙。再传而後,荀卿言《礼》,孟子长於《诗》、《书》,或疏或密,途径不同,而同归於道也。後儒途径所由寄,则或於义理,或於制数,或於文辞,三者其大较矣。三者致其一,不能不缓其二,理势然也。知其所致为道之一端,而不以所缓之二为可忽,则於斯道不远矣。徇於一偏,而谓天下莫能尚,则出奴入主,交相胜负,所谓物而不化者也。是以学必求其心得,业必贵於专精,类必要於扩充,道必抵於全量,性情喻於忧喜愤乐,理势达於穷变通久,博而不杂,约而不漏,庶几学术醇固,而於守先待後之道,如或将见之矣。
○言公上
古人之言,所以为公也,未尝矜於文辞,而私据为己有也。志期於道,言以明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