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别婉劲耳。
  钱仲文、郎君胄大率衍王、孟之绪,但王、孟之浑成,非钱、郎所及。
  王、孟及大历十子诗,皆尚清雅,惟格止於此而不能变,故犹未足笼罩一切。
  诗文一源。昌黎诗有正有奇,正者,即所谓“约《六经》之旨而成文”;奇者,即所谓“时有感激怨怼奇怪之辞”。
  昌黎《赠张籍》云:“此日足可惜,此酒不足尝。”儒者之言,所由与任达者异。
  太白诗多有羡於神仙者,或以喻造世之志,或以喻死而不亡,俱不可知。若昌黎云:“安能从汝巢神山。”此固鄙夷不屑之意,然亦何必非寓言耶?
  昌黎诗陈言务去,故有倚天拔地之意。《山石》一作,辞奇意幽,可为《楚辞招隐士》对,如柳州《天怼》例也。
  昌黎七古出於《招隐士》,当於意思刻画、音节遒劲处求之。使第谓出於《柏梁》,犹未之尽。
  “若使乘酣骋雄怪”,此昌黎《酬卢夫望秋作》之句也。统观昌黎诗,颇以雄怪自喜。
  昌黎诗往往以丑为美,然此但宜施之古体,若用之近体,则不受矣。是以言各有当也。
  昌黎自言其行已不敢有愧於道,余谓其取友亦然。观其《寄卢仝》云:“先生事业不可量,惟用法律自绳己。”荐孟郊云:“行身践规矩,甘辱耻媚灶。”以卢、孟之诗名,而韩所盛推,乃在人品,真千古论诗之极则也哉!
  昌黎《送孟东野序》称其诗以附於古之作者。《荐士》诗以“横空盘硬语,妥帖力排”目之。又《醉赠张秘书》云:“东野动惊俗,天葩吐奇芳。”韩之推孟也至矣。後人尊韩抑孟,恐非韩意。
  昌黎、东野两家诗,虽雄富清苦不同,而同一好难争险。惟中有质实深固者存,故较李长吉为老成家数。
  孟东野诗好处,黄山谷得之,无一软熟句;梅圣俞得之,无一热俗句。
  陶、谢并称,韦、柳并称。苏州出於渊明,柳州出於康乐,殆各得其性之所近。
  韦云“微雨夜来过,不知春草生”,是道人语。柳云“回风一萧瑟,林影久参差”,是骚人语。
  刘梦得诗稍近径露,大抵骨胜於白,而韵逊於柳。要其名隽独得之句,柳亦不能掩也。
  尊老杜者病香山,谓其“拙於纪事,寸步不移,犹恐失之”,不及杜之“注坡蓦涧”,似也。至《唐书白居易传赞》引杜牧语,谓其诗“纤艳不逞,非庄士雅人所为。流传人间,交口教授,入人肌骨不可去”。此文人相轻之言,未免失实。
  白香山与元微之书曰:“仆志在兼济,行在独善,奉而始终之则为道,言而发明之则为诗。谓之讽谕诗,兼济之志也;谓之诗,独善之义也。”余谓诗莫贵於知道,观香山之言,可见其或出或处,道无不在。
  代匹夫匹妇语最难,盖饥寒劳困之苦,虽告人,人且不知,知之必物我无间者也。杜少陵、元次山、白香山不但如身入闾阎,目击其事,直与疾病之在身者无异。颂其诗,顾可不知其人乎?
  常语易,奇语难,此诗之初关也;奇语易,常语难,此诗之重关也。香山用常得奇,此境良非易到。
  白香山乐府,与张文昌、王仲初同为自出新意。其不同者,在此平旷而彼峭窄耳。
  杜樊川诗雄姿英发,李樊南诗深情绵貌。其後李成宗派而杜不成,殆以杜之较无窠臼与?
  诗有借色而无真色,虽藻缋实死灰耳。李义山是绚中有素。敖器之谓其“绮密瑰妍,要非用”,岂尽然哉!至或因其《韩碑》一篇,遂疑气骨与退之无二,则又非其质矣。
  宋王元之诗自谓乐天後进,杨大年、刘子仪学义山为西昆体,格虽不高,五代以来,未能有其安雅。
  东坡谓欧阳公“论大道似韩愈,诗赋似李白”。然试以欧诗观之,虽曰似李,其刻意形容处,实於韩为逼近耳。
  欧阳永叔出於昌黎,梅圣俞出於东野。欧之推梅不遗馀力,与昌黎推东野略同。
  圣俞诗深微难识,即观欧阳公云:“知圣俞者莫如修,常问圣俞生平所最好句,圣俞所自负者,皆修所不好;圣俞所卑下者,皆修所极赏。”是其苦心孤诣,且不欲徇非常人之意,况肯徇常人意乎?
  梅、苏并称。梅诗幽淡极矣,然幽中有隽,淡中有旨;子美雄快,令人见便击节。然雄快不足以尽苏,犹幽淡不足以尽梅也。
  王荆公诗学杜得其瘦硬,然杜具热肠,公惟冷面,殆亦如其文之学韩,同而未尝不异也。
  东坡诗打通後壁说话,其精微超旷,真足以开拓心胸,推倒豪杰。
  东坡诗推倒扶起,无施不可,得诀只在能透过一层及善用翻案耳。
  东坡诗善於空诸所有,又善於无中生有,机括实自禅悟中来。以辩才三昧而为韵言,固宜其舌底澜翻如是。
  滔滔汩汩说去,一转便见主意,《南华》、《华严》最长於此。东坡古诗,惯用其法。
  陶诗醇厚,东坡和之以清劲。如宫商之奏,各自为宫,其美正复不相掩也。
  东坡《题与可画竹》云:“无穷出清新。”余谓此句可为坡诗评语,岂偶借与可以自寓耶?杜於李亦以“清新”相目,诗家“清新”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