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川浍,由川浍高,江河下也。川浍能下于江河,则江河之益川浍,盈科後进,岂有吝哉!
  毗陵黄仲则,诗人也,而天独不予以年,惜哉!盖其气诣之醇,实时下所罕觏耳。
  李东川七古固是雄俊,五古如风行水上,几莫测其自来。
  学古人须要学得著古人情意极尽处,我的心思知虑,一直要追到古人极尽处,此方是学者。
  唐人《落日》诗,有“古道少人行,秋风动禾黍”之句,使易其题,为晚步,为郊行,便不大佳;因题是《落日》,遂觉神希味永,玩索不尽。古人制题之妙,後来有几辈省得!
  毗陵恽子居先生云:“乾、嘉诸文士,讳言一个‘法’字,因怕死于法,乃竟至于无法,此又过也。”
  学韩古诗,须要避韩用韵。
  甚矣读诗之难也!昔时观杜、岑二公《慈恩寺塔》诗,觉杜不如岑。又数年,觉杜亦不下于岑。比来细观之,岑只极题中之妙,而杜之所包者甚广。凡人平素郁抱,每值登临,辄欲抒写。少陵胸中所积无尽,所历又极高妙,写登望境界,衹题面耳。故其前半曰“翻百忧”,曰“追冥搜”,至“回首”以下,皆其“忧”也,皆其“冥搜”也。其生平皆于此而会也。“叫虞舜”者,触于“苍梧”也。其下若可解,若不可解,非解所能解,是即三闾大夫之苦衷也。中间用“羲和”、“少昊”,与“虞舜”隐隐相关动,读之了若无意,吾恐其皆有苦心在也。苦以嘉州之作方之,不诚有小大之殊乎?
  到一名胜之所,似乎不可无诗,因而作诗,此便非真性情,断不能得好诗。必要胸中本有诗,偶然感触,遂一涌而出,如此方有好诗。
  东坡云:“读少陵诗,要知诗外尚有事在,如此方觉其味之厚。”
  予尝与徐晦庐先生偶然论列,窃以宋诗当推梅直讲为最,先生曰:“此谢山之说也。”又以国初推愚山为最,曰:“此又谢山之说。”予颇喜所见有合于前人也。
  陈伯玉《感遇》诸诗,实本阮步兵《咏怀》之什。顾阮公诗如玉温醴醇,意味深厚,探之无穷。拾遗诗横绝颓波,力亦足以激发,而气未和顺,未可同日语也。
  张、王乐府,出语稚嫩,意少真诚,何足为後人法!
  乔知之诗,笔意清警,大拟晋之石崇。而窈娘之见夺,与绿珠適相似,亦一奇事。
  思王诗回环曲折,展转相生,文章之道,灿然大备。後世学步,如何让少陵一人,独探其秘?
  读康乐诗,但学其整括,是从思王来也。
  人谓我将学李,我将学杜。要知李、杜就古人学,而不能便为古人,因而成为李、杜。今人就李、杜学,必不能理为李、杜,不能为李、杜,将复为今人矣。学李、杜,亦学其所学可乎?
  求句调谐適,音韵铿锵,须多读熟读六朝诗。
  凡人学诗,往往先作七律,到工夫进时,一首都不得佳。七律大难,不如从五律入手,其错处还容易周防;且五律,众诗之基也。
  文中子论六朝人品,以渊明为最,而诗亦独推渊明。人品系於学问,有如是哉!
  古人用意远胜今人,人须学古人用意,非直用古人意。近时颇有学古人者,读其诗竟是古人。此由极力摹古,但求逼似,当时本无己意,空袭古人之意,拈弄笔墨已尔。
  看今人作诗,方寸问把此心尚未摆定,拈一题执笔便写,滔滔数百言,顷刻了事,问其方寸间摆定否,仍茫然也。此种诗如何得佳?
  陆士衡诗,组织工丽有之,谓其柔脆则未也。愚观士衡诗,转觉字字有力,语语欲飞。
  唐之诗人盈千累百,而其有真气、有灵气者,亦不过数十人。其馀特铺排妥適而已。有明诸公皆力摹唐贤,但苦其概而学之,未能择其有真气、有灵气者耳。盖所谓真气灵气,以意见不以词见,能师法古人用意之妙,何至有“优孟衣冠”之诮耶!
  予家四葊之弟秀厓,十岁时随兄读书东城小菴,尝得“雨势压山来”之句。年二十馀而卒。著有《秀厓吟稿》四卷,禀质清丽,于晚唐人中可置一座。平昔视予犹兄也,予常悯之,将欲选刻百篇,附《白华集》後。
  宋人多不讲音韵,所以大逊唐人也。要知离脱音韵,便不可谓之诗。
  姚惜抱先生诗,力量高大,音韵朗畅,一时名辈,当无其匹。今人但重其文,而不知其诗,何耶?
  有观古人太难者,有观古人太易者。太难者,到底或能成功;太易者,万无一成也。
  凡人作诗须求与古会,勿急与今通。急与今通,必绝与古会,而今终亦不通。
  左太冲诗,精采独饶,後之人能撷其一二分,便大觉出色。
  凡作诗必要书味薰蒸,人皆知之。又须山水灵秀之气,沦浃肌骨,始能穷尽诗人真趣,人未必知之。试观古名人之性情,未有不与山水融合者也。观今之诗人,但观其游览诸作,虽满纸林泉,而口齿间总少烟霞气,此必非真诗人也。
  五七律结语兜得驻,统首皆振拔矣。
  《史记·货殖传》,统篇文义拉杂至末,此皆诚之所致,一句捏定,便成大文。太史公篇法之妙,独少陵常用之於诗。
  白华山人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