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文盛于汉魏之前,而衰于齐梁之后。杜老云:“纵使卢王操翰墨,劣于汉魏近风骚。”又云:“窃攀屈宋宜方驾,恐与齐梁作后尘。”意谓是耳。

  退之作《南海神庙碑》,序祀事之大,神次之尊,固已读之令人生肃恭之心。其述孔公严天子之命必躬必亲云:“遂升舟,风雨少弛,云阴解驳,日光穿漏。”又云:“省牲之夕,载旸载阴;将事之夜,天地开除,月星明穊。五鼓既作,牵牛正中,公乃盛服,以入即事。”又云:“牲肥酒香,神具醉饱,百灵秘怪,慌惚毕出,蜿蜿虵虵,来飨饮食。”又云:“祥飚送驱,旗纛旄麾,飞扬晻霭,穹龟长鱼,踊跃后先。”其造语用字,一至如此,不知何物为五脏,何物为心胸耶?

  又退之《大理评事王适墓志》云:“闻金吾李将军年少喜士,乃蹐门告曰:‘天下奇男子王适愿见白事。’一见,语合章。卢从史节度昭义军,张甚,奴视法度士,欲闻无顾忌大语。有以君平生告者,即遣客钩致。君曰:‘狂子不足以共事。’立谢客。仕至凤翔判官,不乐,去。王涯独孤郁欲荐,不可,病卒。铭曰:‘鼎也不可以拄车,马也不可使守阊。佩玉长裾,不利走趋。祗系其逢,不系巧愚。不谐其须,有衔不祛。钻石埋辞,以列幽墟。’”予叹曰:“斯文中之虎耶?”晁无咎为其季父沈丘县令端中作志,亦无甚行事,但嗟其不遇,而云“诗文草隶,则元和以前胜士也。”黄庭坚见而叹曰:“永怀而善怨,郁然类《骚》。”黄未尝以此许人也。铭曰:“目贱耳贵,蓝田之璞以为块,东家尚尔,而况乃雄辈?虎炳不玩,以远没身,杂荪茝以为词兮,以慰夫离散之魂。举斯世而一人知兮,则吾不既以闻,尚遗此后昆。”余曰:“斯文中之凤邪?不然,何魁雄如彼,而焕烂若是乎?”

  金陵凤凰台,在城之东南,四顾江山,下窥井邑,古题咏惟谪仙为绝唱。其诗曰:“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予游览,壁间刻宋齐丘诗与梁栋间悬今人诗,而乃无此篇。予作绝句曰:“骑鲸仙伯已凌波,奈尔三山二水何?地老天荒成脉脉,凤凰台上独来过。”

  睢阳双庙,俗谓之五侯庙。双庙者,为张、许忠烈而始建庙也。五侯者,南、雷、贾与同功,皆受封爵,亦作其像于廊庑耳。古今歌咏,惟王荆公、黄豫章为警策。王诗云:“就死得处所,至今犹耿光。此独身如在,谁令国不亡。”黄诗云:“纵使贺兰非长者,未妨南八是男儿。”余官宋城,题诗云:“张许昭鸿烈,南雷贾共灵。无瑕双白璧,有曜五华星。怀哲音容在,伤时涕泪零。向来丹凤阙,犹带犬羊腥。”盖当是时,金人始去城下之役,故云耳。又绝句云:“渔阳突骑满关东,百战孤城挫贼锋。唐室兴亡系公等,九原可作更谁从!”自以为无愧前人。

  刘禹锡作《金陵诗》云:“千寻铁锁沈江底,一片降旗出石头。”当时号为绝倡。又六朝中《石头城诗》云:“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白乐天读之曰:“我知后人不复措笔矣。”其自矜云:“余虽不及,然亦不孤乐天之赏耳。”

  前人作诗,未始和韵。自唐白乐天为杭州刺史,元微之为浙东观察,往来置邮筒倡和,始依韵,而多至千言,少或百数十言,篇章甚富。其自耀云:“曹公谓刘玄德曰:‘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予于微之亦云。”岂诗人豪气,例爱矜夸邪?安知后世士有异论?

  陈叔易居阳翟涧上村,号涧上丈人,无仕宦意。崇观间,朝廷召之,郡守劝驾,不得已而起。晁以道时致仕居嵩山,有诗云:“处士谁人为作牙?尽携猨鹤到京华。从今林壑堪惆怅,六六峰前只一家。”而叔愈《过涧上丈人陈恬故居诗》云:“北山去已远,南山去已近。驱车两山间,举策聊一问。昔有隐君子,出处颇矛盾。平生勇且刚,垂老畏而慎。”皆讥之也。后靖康间,以道亦起,而女第四娘适唐氏者,颇复诮其出焉。

  长松之名,前世未有。以道居嵩少,叔易作诗求之云:“松上花兮松下根,食之年貌与松邻。君今既是松间客,采送衰翁亦可人。”以道答云:“长松不经黄帝手,小劚漫翻嵩室云。纵有何堪寄夫子,鼎头宝气自氤氲。”余亦和之云:“暂隐嵩高六六峰,未乘云气御飞龙。自餐白石求黄石,更采长松寄赤松。”

  东坡称陶靖节诗云:“‘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非古之耦耕植杖者,不能识此语之妙也。”仆居中陶,稼穑是力。秋夏之交,稍旱得雨,雨余徐步,清风猎猎,禾黍竞秀,濯尘埃而泛新绿,乃悟渊明之句善体物也。

  白乐天有《西省北院新作小轩东通骑省与李常侍饮诗》。东坡为中书舍人,叹本省不得来往,谓执政曰:“说公应使简要道通,何必树篱插棘?”盖谓此也。大抵近世为禁太密,问人则疏。晁以道书杨大年《馆宿诗》示余曰:“严更初道争传鼓,下直朱门对掩关。夜半不闻宣室召,水沉香断漆书闲。”且云:“尝宿阁下矣,乃在司马门外,使人恨生身之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