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诗话 民国 胡怀琛


(欧西之诗,设思措词,别是一境。译而求之,失其神矣。然能文者撷取其意,锻链而出之,使合于吾诗范围,亦吟坛之创格,而诗学之别裁也。如苏曼殊之《文学因缘》、《潮音》,马君武之《新文学》,皆为世所称道。亦有短篇断句,散见于东西杂志,或西方诗人名言逸事可资谈助者,予偶有见闻,走笔录之。东瀛本重汉诗,名手亦复辈出。搜其著作,采其精华,或可为他山之石,或以供茶余客话,其亦士君子之所许乎?作《海天诗话》,所采辑皆东瀛、欧西之诗,吾国人诗纪海外事者亦隶焉。编者识于民国新闻社。)

曼殊译雪兰《冬日》一诗云:“孤鸟栖寒枝,悲鸣为其曹。池水初结冰,冷风何萧萧。荒林无宿叶,瘠土无卉苗。万籁尽寥寂,惟闻喧桔皋。”虽由译笔之佳,而原诗情境,正可想见。

管茶山为日本诗人,著有专集。尝和唐伯虎《花月吟》二十首。日人某合唐作刊为一卷,曰《茶山花月吟》。今录茶山诗两首于左,以见一斑:“花满芳园月满空,花枝濯濯月波融。花延月色来池北,月转花阴在槛东。弄月箫传花外阁,护花铃响月前风。恨无好句酬花月,抱月聊眠花气中。”又云:“孤樽斟月坐花茵,最是花村二月春。花际月圆前夜梦,月前花比去年人。别花饯月颜看改,啸月吟花兴几新。忆得洛阳花月会,花枝带月插乌巾。

马君武译德国贵推《阿明临海哭女诗》九章,苍凉悲壮,使读者泫然泣下。宜乎威特为沙娄歌,沙娄听未终而已泣不可仰也。沙娄者,女士也。初恋威特,后嫁阿柏,威特瞰阿柏之亡,至其家,沙娄命歌,则即是诗。歌至第七章,沙娄大恸,威特掷诗于地,握手相对哭。已而复歌,然不能成声矣。其一云:“莽莽惊涛激石鸣,溟溟海岸夜深临。女儿一死成长别,老父余生剩此身。海石相激无已时,似听吾儿幽怨声。”其二云:“月色不明夜气暝,朦朦如见女儿影。斜倚危石眠不得,风狂雨急逼人醒。”其三云:“眼见东方初日升,女儿声杳不可闻。有如晚风吹野草,一去踪迹无处寻。”其四云:“死者含哀目未暝,只今独余老阿明。阿明早岁百战身既废,而今老矣谁复论婚姻。”其五云:“海波奔泻涌千山,怒涛飞起落吾前。此时阿明枯坐倚危石,独望沧溟一永叹。”其六云:“又见斜月灼耀明,又见女儿踯躅行。儿声唧唧共谁语?老眼模糊认不真。”其七云:“女儿忽随明月去,不忆人间遗老父。老父无言惟有愁,愁兮愁兮向谁诉。风若有情呼我醒,风曰露珠覆汝此非汝眠处。”末两章云:“噫!吾命零丁复几时,有如枯叶寄高枝。或者明日旅人从此过,见我长眠海之湄。”“吁嗟呼!海岸寥空木叶稠,阿明死骨无人收。”

别所松阴名一郎,日本播磨人。《秋日田家》云:“霜风临水满前坡,园柿联珠累累多。野老不关风景好,斜阳映处曝耕蓑。”词句清新,能写出田家风景。然自吾人视之,于前二句稍嫌其俗。且若出吾国人手,则四句“映”字必不用,“曝”字必为“晒”字,于此等处一见知为日人诗。惟永田南溪《春晚》云:“雨雨风风春一梦,柴门深处落花多”,则置之吾人诗中,可乱楮叶矣。南溪名仁介,大坂人。

田边樱桥,名敬信,日本山城淀人。诗极冷峭。《过淀城旧苑》云:“颓栏仅认旧繁华,歌舞场边栖老鸦。冷雨一庭人不见,秋风独立断肠花。”

某君尝译西人诗,有“天末风雨来,归鹜急如箭”二句,甚佳,惜不得全篇耳。

寿州李警众,以孙毂任《东游吟草》一册寄示。中有《居箱根》绝句八首,方一展诵,烟云树屋,历历在目,录之以当卧游。诗云:“大矶西过草如茵,骄色低笼国府津。一路野花看不断,气车安稳载吟身。(大矶、国府皆东海道驿名。)”“天际朱霞荡晚晴,海波尽处乱峰迎。小田原畔寒芜长,绿过丰家一夜城。(丰城秀吉筑一夜城于小田原。)”“树底幽禽时一声,尘心磨洗道心生。两山突出如栏路,人在羊肠曲处行。”“怪石寄峰并作秋,小桥一角枕寒流。就中位置笼云馆,万木无声绿到楼(宿笼云馆。)”“炎天赤日都忘却,小坐南窗纳晚凉。无限相州好风景,一齐收拾入山房。”“暗风吹瀑浇檐前,山色空蒙月不圆。四幅芦帘齐卷起,夜深列炬看飞泉。”“最高顶上阻登攀,变幻云烟一日间。难怪生居伊豆国,嘉名新署‘小骊山’。(箱根属于日本伊豆国。”)“未能长此谢风尘,揖别山灵转黯神。天际白云云外树,一齐排着送行人。”

日本今川竹溪《秋日送友人》云:“残柳萧疏满岸秋,短条不复击离愁。江楼酒醒人方远,十里烟波一叶舟。”风韵绝佳。

英国诗人弥尔敦,晚年失明,著作多口授其女公子手写,一何类中国左邱明。文人多厄,中西一辄。邱明犹输弥氏无此好女子也。

英国肯斯里西作小说与诗,善摩写小民疾苦,能使读者陨涕。彼国贫民率爱读之,而富人视若仇雠焉。其《三渔翁》一诗尤有名,吾国有译之者云:“三个渔翁投海去,海天初日出烟雾。捕鱼辛苦为妻儿,小刃直犯风涛怒。”其二云:“妻儿在室望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