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之名,有必不可与之争者,即或名槩古人,亦须俟后人论定而轩轾之,当吾身则不可。尝见岳州岳阳楼诗榜有二:东则孟襄阳,西则杜浣花,余人不敢参也。前有妄人官是郡者,别作一榜,以己所作与杜、孟鼎足焉。甫去任,人即撤之。此与古人争名之过也。采石太白楼,亦最为东南胜景,余少时即见神龛旁有柱帖云:「我辈到来惟饮酒,先生在上莫题诗。」三十年复过此,则柱榜易矣。询之,则近日赀郎守是郡者所为。吁,可云不自量矣。
  
  桐城潘君恂,宰阳湖日,勤于吏治,每至冬夜三鼓,必亲巡坊市,稽察非常。余友人杨继曾自亲串家醉归,适值之,杨本龙城书院肆业诸生,有文誉,潘平时亦赏之,姑贷其过,命作《饮酒犯夜赋》,以「酒人犯法欲闯城门」为韵,限辰刻至县交卷。杨素工帖括,不娴词赋,窘极,四鼓走访余馆中,长跽乞怜,余不得已,披衣起,为代作,破曙甫毕。犹记末一联云:「倘思玉汝于成,一篇之诰原在;不畏金吾之戒,三章之法何存?」潘君极赏之,并赠金以归。
  
  今关神武庙徧海内,然柱帖绝少佳者。余少时曾代人作二联云:「一样英雄感骓逝,千秋家国尚鹃嗁。」又云:「左传癖应开杜预,季兴功足抵岑彭。」近游三天洞,道出孙家埠,里人方新神庙,乞作一柱联长句,余为题云:「稍缓须臾,币岁即元称章武;庶几夙夜,一篇亦志在春秋。」
  
  前人诗云:「老健方知妬妇贤。」亦有所本:《北史隋独孤后传》「后性尤妬忌,崩后,宣华夫人陈氏、容华夫人蔡氏俱有宠,帝颇惑之,由是发疾,至危笃,谓侍者曰:『使皇后在,吾不及此。』」则知妬妇亦有可取者。然若魏孝文幽后、齐冯淑妃等,身不正而复妬,则又独孤后之罪人矣。
  
  同年李赓芸,字许斋,才学兼茂,以二甲第二人成进士,以为必预馆选。然是科一甲三人皆江南人,故李遂以知县即用。余送之出都,诗末云:「郎官改秘阁,此例亦有旧。二十有七人,待子成列宿。」后李以循吏着声,今见官浙江嘉兴府太守。而黄主事钺,遂以能书被荐入懋勤殿,未几,对品改赞善,擢中允,竟符列宿之数。
  
  今世士惟务作诗,而不喜涉学,逮世故日胶,性灵日退,遂皆有「江淹才尽」之诮矣。《北齐书孙搴传》:「邢邵尝谓之曰:『更须读书。』搴曰:『我精骑三千,足敌君羸卒数万。』」岂今之不务读书者,胸次皆有孙搴三千精骑耶?
  
  钱州倅坫,工篆书,然自负不凡,尝刊一石章云:「斯冰之后直至小生。」余尝戏之曰:「是何足道,张景仁浅陋下才,尚作苍颉以来一人。斯冰上视苍公,卑卑不足道耳。」盖《北齐书儒林传》:景仁以侍书致位通显,遂除侍中,封建安王。故李百药云:「自苍颉以来,八体取进,一人而已。」盖讥之也。
  
  诗除《三百篇》外,即《古诗十九首》亦时有化工之笔,即如「青青河畔草」及「四顾何茫茫,东风摇百草」,后人咏草诗有能及之者否?次则「池塘生春草」,春草碧色,尚有自然之致。又次则王胄之「春草无人随意绿」,可称佳句。至唐白傅之「草绿裙腰一道斜」,郑都官之「香轮莫碾青青草」,则纤巧而俗矣。孰谓诗不以时代降耶?
  
  词臣掌诰册,固属佳选。然亦随时代为荣辱。唐贾至世撰传位册,词林以为美谈。独李昊世修降表,则世以为口实矣。是虽才不逮至,然亦可悲其遇也。
  
  袁大令枚诗,有失之淫艳者。然如「春花不红不如草,少年不美不如老」,亦殊有齐粱间歌曲遗意。又《月中苗歌》云:「胡蝶思花不思草,郎思情妹不思家」,词虽俚而亦有古意,不可以苗歌忽之也。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盖死生之际,亦天良激发之时。宋陆务观,近时吴伟业,皆诗中大作家也,陆临终诗云:「死去应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岛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人悲之,人复敬之。吴临终填《贺新凉》一阕,其下半阕云:「故人慷慨多奇节。为当年沈吟不断,草间偷活。艾灸眉头瓜喷鼻,此事终当决绝。早患苦重来千迭。脱屣妻孥非易事,便一钱不值何须说。人世事,几圆缺。」人悲之,人无惜之者。则名义之系人,岂不重乎!若谢康乐临命诗:「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本是江海人,忠义动君子。」则非由衷之谈,世亦不能为所欺也。最下则范蔚宗之「虽无嵇生琴,差有夏侯色。」则未死之际,已为其甥所嘲,益不足言矣。
  
  余有《论诗绝句》二十篇,中一首云:「早年坛坫各相期,江左三家识力齐。山下蘼芜时感泣,息夫人胜夏王姬。」又辛酉年至太仓,《过吴祭酒故居》一律云:「寂寞城南土一抔,野梅零落水云愁。生无木石填沧海,死有祠堂傍弇州。《同谷》七歌才愈老,《秣陵》一曲泪俱流。兴亡忍话前朝事,江总归来已白头。」亦悲之也。以江总仿之,才品适合。
  
  西施古皆以为吴王美女,独司马彪《庄子注》以为夏姬。冯夷古皆以为河伯,独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