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殿试读卷官,而状元探花皆在湖南矣。考宋淳熙丁未,湖南亦最盛,省元汤璹、状元王容,皆长沙人。见《齐东野语》。
  
  方上舍正澍有《过瓦官寺》诗曰:「废苑苔生天子笔,(寺旧有梁武帝题额。)荒街春绣地丁花。」叹其属对之工。然亦有所本,唐人诗云:「床头两瓮地黄酒,架上一封天子书。」语亦生峭可喜,乃知方诗又本于此也。
  
  宋苏子容诗:「把麻人众引声长。」苏子由诗亦云:「明日白麻传好语,曼声微绕殿中央。」盖唐宋时宣麻制,皆曼延其声如歌咏之状。今殿试胪传日,鸿胪寺官立殿下唱第,引声亦甚长,唱一甲三人、二甲第一人、三甲第一人,必移时始毕,盖古法也。又一甲三人,唱名至三次,亦寓慎重之意。又俗语谓状元「独占鳌头」,语非尽无稽。胪传毕,赞礼官引东班状元、西班榜眼二人前趋至殿陛下,迎殿试榜,抵陛,则状元稍前进,立中陛石上,石正中镌升龙及巨鳌,盖警跸出入所由,即古所谓螭头矣。俗语所本以此。榜亭出,一甲三人随之,由午门正中而出。盖亲王、宰相亦无此异数。大学士嵇文恭公尝笑语余曰:「某为宰相十年,不及一日之新进」云。
  
  作诗造句难,造字更难。若造境造意,则非大家不能。近日顺德黎明经简,颇擅此长。惜年甫四十而卒。然所存诸诗,尚足以睥睨一世。
  
  唐少府轶华,居中河桥侧,余未出塾,即与订交。倜傥有侠气,沈沦簿尉,非其志也。今寄居皖公山左,余游匡庐,曾便道访之,为题柱帖云:「看山踪迹吾还健,入世心期尔最先。」盖总角时第一相识也。
  
  作富贵语,不必金玉珠宝也,如「夜深斜搭秋千索,楼阁冥蒙细雨中」,及「夜深台殿月高低」,仅写雨及月,而富贵气象宛然。然尚有台殿楼阁字也。温八叉诗云:「隔竹见笼疑有鹤,卷帘看画静无人」,韦端己诗「银烛树前长似昼,露桃花里不知秋。」第二等人家,即无此气象。近人诗,则「天气清凉人好睡,阑干闲在月明中」,及「路暗迷人百种花」亦是。余前有《送春》诗云:「三面水亭帘不卷,百花香里度残春。」又《初夏》云:「居然一服清凉散,不啖荷珠即露珠。」正不必用八宝丹,自尔不寒俭也。
  
  杜工部之救房管,则生平「许身稷契」之一念误之也。李供奉之知郭子仪,则生平慕鲁仲连一流人之识廓之也。韩吏部之折王庭凑,则生平谏佛骨及不好神仙之定见致之也。能谏佛骨,即能驱鳄鱼;能驱鳄鱼,即能折王庭凑。故余尝有《咏史》诗曰:「异类强藩尽低首,王庭凑与鳄鱼同。」
  
  古人事皆有本。明宣德时芳草鬬鸡缸,即仿汉时春草鸡翘织刺以为之者。史游《急就篇》:「春草鸡翘凫翁濯」,颜师古注云:「春草,象其初生纤丽之状也;鸡翘,鸡尾之曲垂者。」言织刺为春草鸡翘之形。 一曰染衣色似之。盖汉儒施于绡素者,明则用之于磁器耳。
  
  《御览》引《春秋考异》邮云:「戴纴出,蚕期起。」《诗正义》引里语云:「促织鸣,懒妇惊。」正可相对。古人重女工,故虫呜亦皆以纴织为名,巧妇、布母、女鸥、工雀,名义并同。
  
  王文简诗,律体胜于古体,五、七言绝句又胜于五、七律。余最爱其《国士桥》一篇云:「国士桥边水,千秋恨不穷。如闻柱厉叔,死报莒敖公。」《{虫枭}虮夫人祠》一篇云:「霸气江东久寂寥,永安宫殿莽萧萧。都将家国无穷恨,分付浔阳上下潮。」以为此非诗人之诗,可与知人论世矣。
  
  余最喜宋魏野《上寇莱公》诗云:「有官居鼎鼐,无地起楼台。」夫莱公以崛起为宰执,立朝未久,而云「无地起楼台」,世尚传其清节。今吾乡刘文定公,官卿相者三十年,其子今少司马跃云继之,父子服官于朝,至七十年之久,而家无一亩之宫、半顷之地,可云清矣。昨闻少司马以年过七十,与休归里,余忧其栖止无地也,先寄以诗曰:「此福真难及,君恩赐鉴湖。乍看抛笏冕,才敢忆莼鲈。卿相两传久,田庐一寸无。谁将去官日,清节绘成图?」孰谓古今人不相及哉!
  
  吴门汪布衣绲,字墨庄,少工诗,所遇辄不偶,近岁自都中携贵人书谒扬州都转,都转甚礼之,复为友人所谗,卒无所得。寄食于江上舍藩家,江亦赤贫之士也。闻余至扬,偕江来访,因同至傍花村看菊,坐半,江代吟其少日诗曰:「斟酌桥西旧酒楼,楼中夜夜唱凉州。枣花帘外初圆月,一度销魂便白头。」余为之击节,以为不减明张梦晋「高楼明月清歌夜」一绝。明日,因携之谒扬州太守伊君秉绶,属为之地,太守亦极赏此诗,酒间,汪又诵其一联云:「古原牛啮新生草,小院蜂攒乍放花。」亦南宋诗之佳者。
  
  庐山周围五百里,界九江、南康、饶州三府境,其雄伟奇秀,非霍山及衡岳可比。又实居江、汉之冲,不知当时何以不作南岳?余《游庐山》诗有云:「天风一回荡,大气自蟠礴。南瞻隘衡湘,北望小灊霍。稽首告上真,兹当作南岳」。非于匡君贡谀,乃纪实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