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又甚矣!
  每读东野诗,至“南山塞天地,日月石上生。山中人自正,路险心亦平”。“短松鹤木巢,高石始栖。君今潇湘去,意与鹤齐”。“江与湖相通,二水洗高空。定知一日帆,使得千里风”。“天台山最高,动蹑赤城霞。何以静双目?扫山除妄花。灵境物皆直,万松无一斜”诸句,顿觉心境空阔,万缘退听,岂可以寒俭目之!惟《秋怀》诸作,如“老泣无涕Д,秋露为滴沥”,“秋深月清苦,老声粗疏”,真有寒意,然不可以概全集也。其《送别崔寅亮》云:“天地惟一气,用之自偏颇。忧人成苦吟,达士为高歌。”词意圆到,岂专於愁苦者哉!
  东野《闻角》诗:“似开孤月口,能说落星心。”东坡云:“今夜闻崔诚老弹《晓角》,始知此诗之妙。”东坡不喜东野诗,而独喜此二句,异矣!此二句乃幽僻而不中理者,东野集中最下之句也。
  近人好看白诗,乃学其率易之至者。试随意举其五律,如“寻泉上山远,看┺出林迟”,“松湾随棹月,桃浦落船花”,“雨埋钓舟小,风酒旗斜”,“早梅迎夏结,残絮送春飞”,“佛寺乘船入,人家枕水居”,“江暗管弦急,楼明灯火高”,“近海江弥阔,迎秋夜更长”,“搴帘待月出,把火看潮来”,“暝色投烟鸟,秋声带雨荷”,“山明虹半出,松暗鹤双归”。此例一二十句,皆灵机内运,锻炼自然,何等慎重落笔!专以率易为白之流派者,试参之。
  诗有一字诀,曰厚。偶咏唐人“梦里分明见关塞,不知何路向金微”,“欲寄征鸿问消息,居延城外又移军”,便觉其深曲有味。今人只说到梦见关塞,征鸿问消息便了,所以为公共之言,而寡薄不成文也。
  乐天称梦得为诗豪,又谓其诗“在处应有神物护持”。予读其集,唯律绝过人,古诗三卷,风格平弱,雅不足称作者。尤诧其《读张曲江集诗序》,讥“放臣不与善地,以致燕翼无似,终为馁魂。忮心失恕,阴谪最大”。诋诃亦至矣。盖梦得身为逐臣,心兼时宰,故以曲江为词,实借昔刺今也。然意取讽时,而遂横虐先臣,加之丑诋,非敦厚君子所宜出矣。其《游桃源一百韵》,略从陶公诗记引来,中间瞿氏子一段,乃别有称述。後半自言仕进谪之事,皆不甚附题,不过求退居、学长生而已。其诗铺写宏富,词意华美,略与元、白长律相似。吾不知乐天喜梦得诗而极称之者,此等诗耶?抑第美其律绝耶?
  吾於宋人诗话,严羽之外,服张戒《岁寒堂诗话》为中的。其论“建安、陶、阮以前,诗专以言志;潘、陆以後,诗专以咏物;兼而有之者,李、杜也。专意咏物,雕镌刻镂之工日以增,而诗人之本旨扫地尽矣。”又云:“诗含不尽之意,用事押韵何足道!苏、黄用事押韵之工至矣,究其实,乃诗人中一害。”伟哉论乎!前此所未有也。然其言亦时有小疵,如谓“韵有不可及者,子建是也”。此已不甚确。又谓“刘梦得有高韵”,吾更不解所云。然则诗话不易为也。
  朱子论诗,谓“虞、夏以来,下及汉、魏,自为一等;自晋、宋间颜、谢以後,下及唐初,自为一等;自沈、宋以後,定著律诗,下及今日,又为一等。欲取经史诸书所载韵语,下及《文选》、汉、魏古词,以尽乎郭景纯、陶渊明之所作,自为一编,而附於《三百篇》、《楚词》之後,以为诗之根本准则。又於其下二等之中,择其近於古者,各为一编,以为之羽翼舆卫。其不合者,则悉去之,不使其接於吾之耳目而入於吾之胸次。要使方寸之中无一字世俗言语意思,则其诗不期於高远而自高远矣。”愚按诗之源流得失,实尽此数十言之中。学者诚知诗无可学,而日治其性情学问,则诗不学而亦能之。必不得已,遵朱子此论,而采摘精审,专一沈潜,庶乎其不忄孛於圣人之诗教,而足为能诗之士矣。
  沧浪论诗,先去五俗。朱子亦曰:“须先识得古今体制,雅俗乡背,此入门第一义。白不尽俗。白如尽俗,何以不朽?俗盖必朽者也。”
  杜诗亦多应酬之作,如《赠翰林张学士》、《故武卫将军挽词》、《奉赠集贤院崔于二学士》等诗是也。既无精义,而健羡荣华,悲嗟穷老,篇篇一律,有何特殊!挽武夫而不著姓名,尤无关系,殆不得已而为之者。学者一概奉为准绳,则识卑而气短,不足成章矣。“杜酒偏劳劝,张梨不外求”,此小家之尤劣者,能谓杜诗一概佳耶?
  杜诗一首之中,好丑杂陈,至天地悬隔者,莫如“四更山吐月”一首。此二起句,高深清浑,笔有化工。第三句则曰:“尘匣元开镜。”直儿童语矣。第四语“风帘自上钩”,则又隽拔自如,即目得景,不可思议也。五六“兔应疑鹤发,蟾亦恋貂裘”,又系卑格。收云:“斟酌娥寡,天寒奈九秋。”夫娥之寡不奈寒,何斟酌之有?“斟酌”二字,下得痴重可笑。岂非好丑相悬不可以道里计耶!然杜之拙处在此,其高出千古处亦在此。非丑拙之不可及,盖题无巨细,句无妍媸,一派滚出,所以为江河力量也。若著意修饰,使之可人,则近人之作耳。
  《古柏行》:“来气接巫峡长,月出寒通雪山白。”仇沧柱本置在“君臣已与时际会,树木犹为人爱惜”上,谓当以赞语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