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惊。军中喜咏歌,善本收东瀛。搜箧持赠我,奇饷逾《侯鲭》。更脱金宝刀,腰间作龙鸣。我方耻一割,垂老百无成。所得只诗卷,仅足怡余情。每思事戎马,剑术惭未精。感君策驽钝,鹈膏光莹莹。中夜思起舞,不作秋虫声。”时余东旋未久,以日本所刊《萤雪轩诗话》,并军刀持赠,故姜斋诗中及之。今君墓有宿草,偶读遗诗,兼怀陈亦,岂胜延陵挂剑之感。

二九○、《知稼轩诗》,皆姜斋生前手定。石遗谓其学苏,允矣。君晚居都下,诗境时敛就幽,抚时感旧,所诣益工。余最喜其《厂甸》诗云:“新春风日何喧妍,厂甸游人争摩肩。广场杂还陈百戏,马龙车水日喧阗。火神庙里稍风雅,文士联衤艺多流连。昔时海宇久清宴,六曹九列官如仙。阅肆时复得善本,论值不惜捐俸钱。近今人心出险诈,书画赝鼎来联翩。颜标鲁公多错认,朱繇道子谁则贤。贵人但解博麻缕,穷市偏惊多宝船。乃知细事关国运,偶来游览惊逡巡。”“贵人”句讽世殊深。宝融今春《独游海王邨》句云:“朝贵但论珠宝价,市民偏怯鼓鼙声。”息庵句云:“流连书画名家少,逗引儿童戏具多。”皆与姜斋有同感者。区区游赏,世运系之,非细故也。

二九一、甲子逭暑海滨,有“年来髀肉生如许,赁得村驴当马骑”之句,谬为海内朋好传诵,甚有索阅《海滨集》者。乙丑夏卸皖事归,小住莲峰者逾月,又有“失马方知驴背稳,海天寥廓胜西湖”之句,友人叶仙(尧阶)见怀诗云:“何必东山竹与丝,锦囊日日写新诗。骑驴北戴河边路,可似希夷笑倒时。”且曰:“读公消夏诗,同一骑驴,而前后感想不同。然在吾侪,想望太平,甚愿有陈希夷驴背大笑时光景,不欲蕲王之徜徉湖上也。”见勖甚殷,愧无以副。此与海藏所谓“控弦虽不发,天下识猿臂”者,同一刻画无盐。今夏散择有诗见及云:“为问清凉老居士,几时湖上与骑驴。”余次答云:“犹被世人知姓字,浪传断句到邨驴。”游山策蹇,事本寻常,偶尔入诗,浸成故实,又可为诗家添一韵事矣。

二九二、仙为全椒名士,天怀澹索,不为物役。曩长皖政,君适为府掾,顾视清高,异于流辈,心益敬之。君论诗一以清新为主,盖“清则能明净雅切,俗者不能也。新则能发生变化,寓则不能也。”余极韪其言。赁庑宜城任家坡下,为霄汉楼遣址,清初任克家督学之故宅也。楼前有西府海棠一株,高二丈余,春时着花极盛。先仙赁居者,颜曰海棠巢,取山谷《题潜峰阁》诗中语。君卜居后,成《海棠诗》八章,传诵大江南北,和者尤盛,遂以《巢海棠》名其集。诗多,不具录。余最喜其“客里风情聊复尔,天涯芳草未归时”之句,殆即所谓清新者耶?君和余婆韵诗凡四律,录其一云:“东海三年春梦婆,早闻妙语契东坡。谤书盈箧随名至,匠石挥斤错节多。射影微虫甘作祟,投怀怖鸽仗降魔。使君久抱澄清志,新宪编成自校讹。”又寄余海滨云:“恩牛怨李几时休,魏博纵横尽沐猴。一局未终柯已烂,愿回冷眼看神州。”皆于皖事未能忘情者。实则过眼烟云,宁值一晒,局中人固早不置念矣。

二九三、天津赵蒙斋(芾),一字生甫,能为桐城派古文。瓶北菁学舍,以古文诏后学,从游者盛。诗不多作。《津上道中得句》云:“惭愧追锋车疾转,不婴尘网果何人。”有物外之致。又和余之均诗见柬云:“四方蹙蹙怅何之,犹幸中丞数举卮。绿野堂前多旧雨,浣花溪上有新诗。云霄翔凤鸣仍急,风雪潜龙垫未知。下榻剧怜徐孺子,南州讵许久栖迟。”亦举止深稳,如其为人。

二九四、“风急踢开湖口浪,月明踏破水中天。”此宸濠《鞍山》句也。“战退玉龙三百万,败残鳞甲满天飞。”此张元《咏雪诗》也。一为叛藩,一事元昊,跋扈之气,悉见于诗。

二九五、贾岛《渡桑乾》诗云:“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无端更渡桑乾水,却望并州是故乡。”据此岛当籍咸阳,乃史称岛为范阳人,不知何故。今涿州乃古范阳,保定是古上谷,去涿州仅二百里。岛又有《上谷旅夜诗》云:“故园千里数行泪。”果范阳人,当不作此语。房山有岛墓,或亦伪托。昔贤如青莲、昌黎,其地望所在,至今聚讼不已,又不独阆仙也。

二九六、咏梅诗名作如林。严海珊(遂成)《梅花诗》前后十二首,余最喜者:“老气直教无我敌,清风似亦畏人知。”“几多味在有谁会,忽地香来无地寻。”“不应有恨偏疑我,便是无言亦可人。”“自入山来皆雪意,最无人处有烟痕。”“即空是色休疑月,在远能香不畏风。”“残笛一声凉在水,远数点碧于烟。”绵绵神理,耐人讽绎,是于“暗香”“疏影”之外,自辟窠臼者。唐人绝句云:“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以视君复,又为太羹元酒。

二九七、余尝谓咏菊诗最古者,莫如渊明。其“秋菊有佳色五字,盖已写尽天然之妙。咏梅诗要以工部之“江边一树垂垂发”一句,最得神理。其次则放翁《西郊寻梅》句云:“余花岂无好颜色,病在一俗无由砭。”亦能搔著痒处。后人连篇累幅,一涉言诠,便落下乘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