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小人得气以去,善人喑哑如此,可为太息矣!执事于狱词之上,亦有所疑焉,而不欲变者,岂非以事体纤微,更为回驳,非所以委任有司之意?此又古之大臣之度如此也。

  今者复有迫切之情,告于执事,伏惟少垂察焉。孟子曰:「同室有鬬者,被发缨冠而救之,可也。乡邻有鬬者,虽闭户可也。」今非乡邻之疏,而有同室之戚。重以孤寡茕然,气势无依,熇熇之惨,悬命晷刻。苟得一言以闻于明公之前,以救其垂绝之命,虽被戮辱,不敢以自诿也。然此亦今世之人苟可以自诿者也。明公可以知其无所为矣。

  往者夏忠靖公、周文襄公之在吴也,入与天子唯诺于殿庭,出与小民从容问难以求其瘼,如家人父子。而后天下之人,知朝廷之近而天子之亲也。故曰:庶民近天子之光。又曰:天子作民父母,为天下王。若二公,可谓大臣矣。今之有司,乃小民望之所谓如天如神明者也。由此言之,所谓大臣者,非明公而谁?

  天下无道,乱狱滋丰,货贿多有。孔子作春秋,明一王法,莒牟夷、邾庶其、黑肱,区区窃土地为穿窬之事,皆具文而直书之。诚以风俗世教之所系,虽微而不可忽也。匹夫匹妇不获自尽,明主罔与成厥功。有光今所陈,亦所以求尽匹夫匹妇之情于明公之前而已矣。明公毋罪其渎焉。

  答唐虔伯书

  有光启,虔伯足下:向日张氏女子事,因一时人心愤愤,窃恃知爱,辄移书相晓,欲望少伸匹妇之冤。仆愚且贱,平生未尝敢与有司之政也。兹复承教以所不及,顾愚何敢复言?但吾兄致疑于其间者,窃恐惑于先入之言,而未察于众人之论。大率安亭数百户,自七八十岁老翁,下至三尺童子,言烈妇之冤,有详有略,其谓守义而死,一也;言诸凶之恶,有详有略,其谓朋淫杀人,一也。至于当时下手恶少,主名自在。明察之官,反复参讯,可得其情实。况以十二岁女奴为左证,据以成狱,岂有冤者?

  夫四五凶人,挟淫姑以为主,共杀一女子,如屠犬豕。往来踪迹,口语籍籍,岂为难察之狱?天道昭然,暗室屋漏,谁谓无人知之哉?所虑狱词参错,终得逃死,亦恐非的然之见。仆以为一吏胥之事耳。今天下断狱,有不得其情者矣,未有不得于词者也。情苟得矣,何患于词之不定?诸凶因奸,强逼而杀,虽其始谋奸而非谋杀,其后实谋杀而不止谋奸,何谓非同谋?律有造意同谋之文,何谓非律意?天下之事,当一观以旷然度外之见。若夫拘挛顾虑,牵于流俗之说;情可赏矣,而曰法不应赏;情可罚矣,而曰法不应罚。往往支离胶扰,节目日多。刑赏乖错,徒为文具。人心世道,日趋于下,真可叹也。

  或又疑烈妇之死,以羣凶之威力,不能保其不污。夫烈妇苟失节矣,必不至于死;诚死矣,一死自足以明之。今号为丈夫者,媕阿脂韦,小小利害,遂以澜倒。区区妇女,抗志于羣污之中,卒以死殉,然复云云,真所谓「好议论不乐成人之美如此」。天地正气,沦没几尽,仅仅见于妇女之间。吾辈宜培植之,使之昌大;不宜沮抑之,使之销铄:此等关系世道不浅。若使为善者以幽微而不录,为恶者以便文自营脱祸,则天下之乱,何所极哉?

  前书仓卒,颇有抵牾。今续上记事一首,稍为详核。此皆出于众人之论,仆初无喜怒于其间,顾以为天下之公理如此耳。所望吾兄共成此乡邦之美事,然亦顾其力之所及者为之而已。草草不次。 【此文抄本与常熟本大异。觉抄本胜,今从之。惟「挟淫姑以为主」、「卒以死徇」,此十字抄本所无□今从常熟本。】    与李浩卿书

  益舟还,备道诸公之义举,欣慰欣慰。向日纷纷,只为元凶漏网,烈妇受诬,此千古之恨。以此发愤,更不思及其它。今诸公既如此旌扬,则此女当暴白于天下,诚大快也。仆与此里之人,忽见天清日明,更亦复有何事哉?

  仆与足下数十年相知,未尝不黯黯而居,默默而处。今日岂欲揭日月,求声誉于海滨草野之中?惟记事一首,乃仆自以为必可传者。少好史、汉,未尝遇可以发吾意者。独此女差强人意。又耳闻目见,据而书之,稍得其实。但世人知文者绝少,要以示千百世之后耳。

  益舟云:「虔伯亦疑此文与狱词不相合。」此殊不可解。足下可取熟勘,岂有不合者?况史家自宜直笔,岂可窥时人向背?如是,则古无南史董狐矣。张耀前日已有印板,仆已嘱其勿遽出,令收在益舟家。送去二册,大率为相知者不宜秘之,即如前两书亦然。但亦望且勿示人,恐益为不知者所议耳。昨已作书道此意,为即欲西还,恐不能即见足下,复为缕缕。本意只为烈妇,其余皆是末节。仆虽遭人唾骂,亦不须复计也。为知己者,故不觉多言至此。

  与嘉定诸友书有光顿首,诸公足下:仆为奔车所伤,苦腰痛,久卧城中。比因亢旱,家人乏食,扶曳到安亭。见里中人争言张烈妇事,惊惋累日。嗟乎!烈妇已矣!今日彰善瘅恶,固有司之事;而发扬之以助有司之不及者,亦诸君子之责也。闻贵邑张侯,慨然欲正为恶者之罪,且将申明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