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谋而合。彼陈、郑二公,仙肌仙骨,藐姑冰雪,燮何足以学之哉!昔人学草书入神,或观蛇斗,或观夏云,得个入处;或观公主与担夫争道,或观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夫岂取草书成格而规规效法者!精神专一,奋苦数十年,神将相之,鬼将告之,人将启之,物将发之。不奋苦而求速效,只落得少日浮夸,老来窘隘而已。

  石涛善画,盖有万种,兰竹其余事也。板桥专画兰竹,五十余年,不画他物。彼务博,我务专,安见专之不如博乎!石涛画法千变万化,离奇苍古,而又能细秀妥贴,比之八大山人,殆有过之无不及处。然八大名满天下,石涛名不出吾扬州,何哉?八大纯用减笔,而石涛微茸耳;且八大无二名,人易记识,石涛弘济,又曰清湘道人,又曰苦瓜和尚,又曰大涤子,又曰瞎尊者,别号太多,翻成搅乱。八大只是八大,板桥亦只是板桥,吾不能从石公矣。
  复堂李鱓,老画师也。为蒋南沙、高铁岭弟子,花卉、翎羽、虫鱼皆妙绝,尤工兰竹。然燮画兰竹,绝不与之同道。复堂喜曰:“是能自立门户者。”今年七十,兰竹益进,惜复堂不再,不复有商量画事之人也。

  文与可、梅道人画竹,未画兰也。兰竹之妙,始于所南翁,继以古白先生。郑则元品,陈则明笔。近代白丁、清湘,或浑成,或奇纵,皆脱古维新特立。近日禹鸿胪画竹,颇能乱,甚妙。乱之一字,甚当体任,甚当体任!

  画竹之法,不贵拘泥成局,要在会心人深神,所以梅道人能超最上乘也。盖竹之体,瘦劲孤高,枝枝傲雪,节节干霄,有似乎士君子豪气凌云,不为俗屈。故板桥画竹,不特为竹写神,亦为竹写生。瘦劲孤高,是其神也;豪迈凌云,是(其)生也;依于石而不囿于石,是其节也;落于色相而不滞于梗概,是其品也。竹其有知,必能谓余为解人;石如有灵,亦当为余首肯。甲申秋杪,归自邗江,居杏花楼。对雨独酌,醉后研墨拈管,挥此一幅,留赠主人。

  昔东坡居士作枯木竹石,使有枯木石而无竹,则黯然无色矣。余作竹作石,固无取于枯木也。意在画竹,则竹为主,以石辅之。今石反大于竹,多于竹,又出于格外也。不泥古法,不执己见,惟在活而已矣。


  画兰之法,三枝五叶;画石之法,丛三聚五。皆起手法,非为兰竹一道仅仅如此,遂了其生平学问也。古之善画者,大都以造物为师。天之所生,即吾之所画,总需一块元气团结而成。此幅虽属小景,要是山脚下洞穴旁之兰,不是盆中磊石凑栽之兰,谓其气整故尔。聊作二十八字以系于后:敢云我画竟无师,亦有开蒙上学时。画到天机流露处,无今无古寸心知。

  平生爱所南先生及陈古白画兰竹。既又见大涤子画石,或依法皴,或不依法皴,或整或碎,或完或不完。遂取其意,构成石势,然后以兰竹弥缝其间。虽学出两家,而笔墨则一气也。

  先构石,次写兰,次衬以竹,此画之展次也。石不点苔,惧其浊吾画气。

  掀天揭地之文,震电惊雷之字,呵神骂鬼之谈,无古无今之画,原不在寻常眼孔中也。未画以前,不立一格,既画以后,不留一格。 ———题乱兰乱竹乱石与汪希林

  几枝修竹几枝兰,不畏春残,不怕秋寒。飘飘远在碧云端,云里湘山,梦里巫山。  画工老兴未全删,笔也清闲,墨也斓斑。借君莫作画图看,文里机闲,字里机关。 ———题兰竹石调寄《一剪梅》

  介于石,臭如兰,坚多节,皆《易》之理也,君子以之。

  四时不谢之兰,百节长青之竹,万古不移之石,千秋不变之人,写三物与大君子为四美也。

  写兰宜省,写石宜冷,画家妙法,笔底还狠。

  竹称为君,石呼为丈,锡以嘉名,千秋无让。空山结盟,介节贞朗。五色为奇,一青足仰。

  兰草已成行,山中意味长;坚贞还自抱,何事斗群芳。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题竹石

  画工何事好离奇,一干掀天去不知;若使循循墙下立,拂云擎日待何时! ———题出纸一竿

  老夫自任是青山,颇长春风竹与兰。君正虚心素心客,岩阿相借又何难。

  七十衰翁淡不求,风光都付老春秋。画来密篠才逾石,让尔青山出一头。

  且让青山出一头,疏枝瘦干未能遒。明年百尺龙孙发,多恐青山逊一筹。

  绕藤龙孙好节柯,居中柱石老嵯峨。春风夏雨清光满,历到秋冬翠更多。

  一枝偶向崖边出,便晓山中篠簜多。寄语采樵人莫羡,留他君子在岩阿。

  四时花草最无穷,时到芬芳过便空。唯有山中兰与竹,经春历夏又秋冬。

  兰竹芳馨不等闲,同根并蒂好相攀。百年兄弟开怀抱,莫谓分居彼此山。

  挥毫已写竹三竿,竹下还添几笔兰。总为本源同七穆,欲修旧谱与君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