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则石之千态万状,皆从此出。彼元章但知好之为好,而不知陋劣之中有至好也。东坡胸次,其造化之炉冶乎!燮画此石,丑石也;丑而雄,丑而秀。弟子朱青雷索余画不得,即以是寄之。青雷袖中倘有元章之石,当弃弗顾矣。

  何以谓之文章,谓其炳炳耀耀皆成文也,谓其规矩尺度皆成章也。不文不章,虽句句是题,直是一段说话,何以取胜?画石亦然,有横块,有竖块,有方块,有圆块,有欹斜侧块。何以入人之目,毕竟有皴法以见层次,有空白以见平整,空白之外又皴;然后大包小,小包大,构成全局,尤在用笔用墨用水之妙,所谓一块元气结而石成矣。眉山李铁君先生文章妙天下,余未有以学之,写二石奉寄。一细皴,一乱皴,不知仿佛公文之似否?眉山古道,不肯作甘言媚世,当必有以教我也。


  西江万先生名个,能作一笔石,而石之凹凸浅深,曲折肥瘦,无不毕具。八大山人之高弟子也。燮偶一学之,一晨得十二幅,何其易乎!然运笔之妙,却在平时打点,闲中试弄,非可率意为也。石中亦须作数笔皴,或在石头,或在石腰,或在石足。

  今日画石三幅,一幅寄胶州高凤翰西园氏,一幅寄燕京图清格牧山氏,一幅寄江南李鱓复堂氏。三人者,予石友也。昔人谓石可转而心不可转,试问画中之石尚可转乎?千里寄画,吾之心与石俱往矣。是日在朝城县,画毕尚有余墨,遂涂于县壁,作卧石一块。朝城讼简刑轻,有卧而理之之妙,故写此以示意。三君子闻之,亦知吾为吏之乐不苦也。

  昔人画柱石图,皆居中正面,窃独以为不然。国之柱石,如公孤保傅,虽位极人臣,无居正当阳之理。今特作为偏侧之势,且系以诗曰:一卷柱石欲擎天,体自尊崇势自偏;却似武乡侯气象,侧身谨慎几多年。


  顽然一块石,卧此苔阶碧;雨露亦不知,霜雪亦不识。园林几盛衰,花树几更易;但问石先生,先生俱记得。

  老骨苍寒起厚坤,巍然直拟泰山尊;千秋纵有秦皇帝,不敢鞭他下海门。

  欲学云林画石头,愧他笔墨太轻柔,而今老去知心意,只向精神淡处求。

  题画兰竹石

  终日作字作画,不得休息,便要骂人;三日不动笔,又想一幅纸来,以舒其沉闷之气,此亦吾曹之贱相也。今日晨起无事,扫地焚香,烹茶洗砚,而故人之纸忽至。欣然命笔,作数箭兰、数竿竹、数块石,颇有洒然清脱之趣。其得时得笔之候乎!索我画,偏不画,不索我画,偏要画,极是不可解处,然解人于此但笑而听之。

  三间茅屋,十里春风,窗里幽兰,窗外修竹。此是何等雅趣,而安享之人不知也。懵懵懂懂,没没墨墨,绝不知乐在何处。惟劳苦贫病之人,忽得十日五日之暇,闭柴扉,扫竹径,对芳兰,啜苦茗,时有微风细雨,润泽于疏篱仄径之间;俗客不来,良朋辄至,亦适适然自惊为此日之难得也。凡吾画兰画竹画石,用以慰天下之劳人,非以供天下之安享人也。

  十笏茅斋,一方天井,修竹数竿,石笋数尺,其地无多,其费亦无多也。而风中雨中有声,日中月中有影,诗中酒中有情,闲中闷中有伴,非唯我爱竹石,即竹石亦爱我也。彼千金万金造园亭,或游宦四方,终其身不能归享。而吾辈欲游名山大川,又一时不得即往,何如一室小景,有情有味,历久弥新乎!对此画,构此境,何难敛之则退藏于密,亦复放之可弥六合也。

  板桥居士既为陶道人作满山兰竹矣,流泉之东,不得更着一花一叶,又惧其淡寂,乃复题二十八字以实之:峭壁飞流万丈孤,兀然仙境世间无,兰芳竹翠幽深处,置个丹炉与茗炉。

  昔李涉过皖桐江上,有贼劫之。问是涉,不索物而索诗。涉曰:“细雨微风江上春,绿林豪客夜知闻;相逢不用相回避,世上于今半是君。”书民二哥,晚过寓斋,强索余画,且横甚。因亦题诗诮让之曰:“细雨微风江上村,绿林豪客暮敲门;相逢不用相回避,翠竹芝兰画几盆。”狂夫之言,怪迂妄发,公其棒我乎!

  昔人云:入芝兰之室,久而忘其香。夫芝兰入室,室则美矣,芝兰勿乐也。吾愿居深山绝谷之间,有芝弗采,有兰弗掇,各适其天,各全其性。乃为诗曰:高山峻壁见芝兰,竹影遮斜几片寒。便以乾坤为巨室,老夫高枕卧其间。

  昔人画竹者称文与可、苏子瞻、梅道人。画兰者无闻。近世陈古白、吾家所南先生,始以画兰称,又不工于竹。惟清湘大涤子山水、花卉、人物、翎毛无不擅场,而兰竹尤绝妙冠时。盖以竹干叶皆青翠,兰花叶亦然,色相似也;兰有幽芳,竹有劲节,德相似也;竹历寒暑而不凋,兰发四时而有蕊,寿相似也。清湘之意,深得花竹情理。余故仿佛其意。又闻有明三百年,文人皆善兰竹,今不概见,不识何故。


  郑所南、陈古白两先生善画兰竹,燮未尝学之;徐文长、高且园两先生不甚画兰竹,而燮时时学之弗辍,盖师其意不在迹象间也。文长、且园才横而笔豪,而燮亦有倔强不驯之气,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