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行矣而不着,习矣而不察,则为襟裾之禽兽。然则知与不知,所系甚大也。人闻骂之为禽兽者,谁不攘臂。自我观之,宜急求脱禽兽之实,不必怒其名也。
庶物人伦,百姓日用,独舜能明能察耳。由仁义行,如孔子所谓从心不逾矩也。即伽文亦曰随顺觉性。行仁义便搀入思勉,堕于情识,非从心矣,非随顺矣。
古人喻论性者曰:如有一人,曾于七处住止,适人问月出没于何地。首则曰月自水东出,而水西没,曾居水国见之。又云月自山顶出,而山下没,曾居山中见之。又云月自城头出,而城外没,曾居城中见之。又或指月出没于舟之左右,楼之上下,村之前后,郭之东西,皆其曾居而见之。而智者咸不许其说,当知彼所指处,未尝非月也,惟是月实不于此七处出没。原其所指之谬者无他,虽随处见月,惟未曾仰天一见耳。如告子所指杞柳湍水食色,无善无不善;又或者谓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有性善有性不善,与论月出没于七处者何异?彼固非无所见而漫说者,其奈束于所见。何哉?世有能仰天一见者,始默契孟子性善之说于言外矣。
告子曰:「生之谓性。」性,体也。性发而为情,曰生,用也。若论性体,则凡有血气无有不同者,固无分人与犬牛矣。正犹白之谓白,无不同也。若发而为生,于是各各不同。如人食刍豢,牛食草,犬食秽,以至居处,莫不各异。正犹白羽之异于白雪,白雪之异于白玉也。告子不知性体,而以生之谓性,则虽欲同之而不可得矣。故孟子举雪羽玉之不同者以诘之,而告子又强同之。至于人与牛犬,即三尺童子知其嗜好之不同也,而告子犹能强同之乎?是以彼虽强辨,亦无可措词矣。虽然,性无同异,因异立同。异既不立,同亦何有。此又孟子性善之奥义也。
邓豁渠曰:「睡着不做梦时,此是没沾带去处,言思路绝,烟火泯灭,五丁不能致力,六贼不能窥测,是谓向上机缘,玄之又玄。然人安得不睡时有此消息耶?平旦虽未与物接,然狝猴正醒,却已落觉寤独头,非缘未来,但不至东跳西蹼之极耳。故曰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人所谓本来人也。」余谓学者只愁不识猕猴本来面孔耳,若也识得,决不贱跳蹼而贵安静矣。即炽然好恶,却与睡着不做梦时一般耳。
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夫当耳听物目视物之际,是渠自见自听,而无关于心耶?心之官则思,夫触物遇境由耳听目见乃思耳,又岂心自思而无阂于耳目耶?此不容不疑者。如<大智度论>问曰:「闻者云何闻,用耳根闻耶?用耳识闻耶?用意识闻耶?」若耳根闻,耳根无觉知,故不应闻。若耳识闻,耳识一念不能分别,亦不应闻。若意识闻,意识亦不能闻。何以故?先五识识五尘,然后意识识意识。不能识现在五尘,惟识过去未来五尘。若意识能识现在五尘者,盲聋人亦应识声也。何以故?意识不破。故夫有能于此,思之思之,又重思之,一旦豁然,则意根既返其源,而耳目口鼻俱一时解脱矣,自能鉴超于机先,闻在于声前,岂非从大体之大人哉!
好善与强知虑多闻识正相违。强知多闻,必沾沾自好,岂能好人耶?故无他技,乃能有容。
圣贤论学,顿渐双标,以俟上中下根人各取证焉。如说己立立人,己达达人,便说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如说反身而诚,乐莫大焉,便说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尽心知性节,所谓顿学也。存心养性节,所谓渐学也。夭寿不二,乃合顿渐,俱证超生死田地,所谓及其成功一也。程子所谓明得尽渣滓便浑化,其次惟庄敬以持养之。以是发明尽心存心二节之意,何等分晓。
夫心量之大,非数等譬喻之所及也。心生虚空,虚空立世界。所以道空生大觉中,如海一沤,发则心量之大何如哉!而人乃取物交物之影相,认之为心。如人梦觅蚁,渺渺然蚁也,而不知其实人也。众人心括虚空,而误以为在形骸之内、方寸之间,何啻人之自惑为蚁乎?然虽惑为蚁,而未始非人也。虽小其心,而心未尝小也,特不能尽心之量耳。而其咎安在乎?咎在不知性。知性则微云散而太清朗,泡沫消而大海现,有不尽其心量者乎?故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性之所从来亦无不知矣。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上天之载,无声无臭。所谓性之所从来也。
万物皆备于我矣,此我非形骸之我,如释典所谓常乐我净之我也。万物皆备于我,如释典所谓色身外泊,山河虚空,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也。人恨不能反身耳,若能回光返照,则根尘之虚妄俱消,本地之实相独露,所谓诚也。至此烦恼重障,当下冰释,乐可知矣。其或未然,则又有强恕之渐学焉。我也,诚也,仁也,总一真心,但异名耳。
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此尧、舜之业也。而以论之于性,则纤云之于太虚也,微尘之于五岳也。世人骇时雍风动之绩,而不究尧、舜广大之心,是见纤云而不见太虚,见微尘而不见五岳者也。此庄生所以比之于井蛙欤。
治平事业,俱从第一念做出,与天命之性不相联续。盖性者,离念者也,故曰所性不存焉。
分定者,世无一人不具,人无一刻而可离。包宇宙而不易,亘万古而无迁,所以大行不加,穷居不损,舍此即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俱为分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