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迷,是金复为矿也,吾不信也。孔子盖谓天道业已小变,而回之仁不变,直美其无违仁时耳。其余则乍明乍暗,所以曰「日月至」。
庄子曰:「尧之治天下也,使天下欣欣焉。人乐其性,是不恬也。桀之治天下也,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是不愉也。」人不堪其忧,固不愉也。颜子之乐,得无不恬乎?盖因人之忧,乃见颜子之乐,颜子实不自知乐也。譬如因撄病之苦,乃觉强健之安,而强健者不自知安。缘长途之苦,乃羡居家之逸,而居家者不自知逸。其不自知安逸也者,乃其所谓真安且逸者乎?若彼人常常检点曰「我安且逸」,若是,则心不闲旷甚矣。故无乐之乐,是谓真乐。
或问:七情人所必有,颜子岂得无忧时耶?曰:颜子之忧亦乐也,怒亦乐也,哀亦乐也。迷人结冰成水,即乐成忧。达者了冰是水,即忧成乐。忧乐之机,系一念迷悟间耳。
人之生也直,此直字与质直、好直等直字稍异,即性体也。性体无善恶,无向背,无取舍,离彼离此,而卓尔独存;非中非边,而巍然孤立。故曰:直如千仞峭壁,非心意识之所能攀跻者。瞥生情念,便纡曲了也。情念既生,而欲祛除之,亦纡曲了也。拟趋向他,便纡曲了也。拟不趋向他,亦纡曲了也。纡曲便是罔矣,罔之易蹈如此哉!然直何以曰生理也?盖有镜然后现影像,有直性然后出生形骸情识。无镜安得有像乎?无直安得有生乎?
夫知好乐,吾且勿论。所谓之者何物耶?读至此者,安得直恁卤莽而已。
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然则圣人岂拣中人以上者而密室传授乎哉?非也。坦途非限夫行者,行者自差;日光非薄夫朦人,朦人自障。圣人无时无处不昭揭以示人,人之闻者,其心所得各异耳。
「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张子韶诗曰:「向也于公隔一重,寻思常在梦魂中。如今已是心相识,你自西行我自东。」此妙语契圣人神髓矣。于韶与杲公游,透悟禅宗,其发明吾孔子奥言甚多,不能悉记耳。张商英曰:「吾学佛,然后知儒。」余于子韶亦云。
孔子发愤忘食,乐以忘忧。非愤而后乐,乐而复愤也。盖孔子纔十五岁,便知天壤间止有此一事,奈何未得入手。半生勤苦,虽定力所持到不惑田地,然尚未知本命元辰下落,安得不拼命向前。故十五以后、五十以前,盖其发愤忘食之日也。至于知命以往,耳顺从心,头头是矩,此中纤毫不挂,心境荡然,其乐可知矣,更有何事发愤乎哉?若如注所云,以是二者俛焉,日有孳孳。则是孔子一生累愤累乐,而道可以零碎学、零碎得矣,有是理哉?此考亭补格物,所以见疑于后学也。
「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此语是孔门涂毒鼓,读者且莫草草。且如何是孔子行处?着衣吃饭是孔子行处,早起夜眠是孔子行处,默坐谈论是孔子行处。这俱是孔子行处,有何奇特。若云有奇特处,一切人岂不解着衣吃饭、早起夜眠、默坐谈论也?若云无奇特处,孔子又何必与二三子,二三子又何必孔子与也?且如何是孔子与处,不可止说动静语默无非道。又如何是二三子见孔子与处,不可止说一言一动无不存心省察。若如此注解去,于吾夫子微言,又何交涉?在当人自会,难以言诠也。
民决不可使知之耶?是圣凡有二性也。民可使知,而圣人不使之[知]耶?是圣人私也。不见古人道,具足圣人法,凡夫不知;具足凡夫法,圣人不会,且道凡夫不知与圣人不会,是同是别?
利者,圣人不肯言;命与仁,圣人不能言。岂故罕言哉?人言佛老极谈性命,然柱下才开口,只道得个「道可道,非常道」,是柱下竟未尝道也。迦文自云:「始从鹿野苑,终至跋提河,于其二中间,未尝说一字」,是迦文竟未尝说也。虽有五千言,一大藏教,俱是第二门头说话,何尝言命与仁哉!吾夫子随机指示,如<论语>所纪,非无论仁处,要皆示月之指,是指非月也。其最亲者则莫若「予欲无言」一语,学者试观此言,果言仁乎,言命乎?
<南华经>曰:「天之苍苍,其正色耶,其远而无所至极耶?」盖世未有见真天者,见其状若苍苍耳;世亦未有见真尧者,见其功业文章巍然焕然耳。故曰:「惟天为大,惟尧则之」。唐尧一片本地风光,岂惟世人莫能见,即圣如孔子亦不能见。岂惟夫子不能见,尧亦复不能自见也。不见之见,是谓真见。得此真见者,山河大地,墙壁瓦砾,皆是见尧也。故曰:见尧于羹墙。
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吾辈依放作工夫者多矣。譬如灵龟曳尾,拂迹成痕,转添意必,重增固我耳。殊不知过去之心已往,见在之心不住,未来之心未来。本无意必,本无固我,人人日用,可以反观。然则此四者,不特圣人无之,即凡民亦未尝有耳。圣人悟之,故有若无;愚人迷之,故无而为有。盖圣凡之辨微矣。吾有知乎哉?无知也。圣人之无知,夫岂谦言者。一尘翳天,一芥覆地,虚明之中,岂容一毫妄知也耶!孔子盖真无知耳,惟全体无成全体有,小扣小应,大扣大应。譬如风不自触,故遇物而于喁不断;钟不自鸣,故随扣而清韵常生。圣人若自知,焉能扣两端而竭耶?<易>曰:「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即此之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