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先一饭,偻而问道焉。老而失学,无以相长,则进而语之曰:“子之诗富有日新,不可以岁月判断。然吾观确庵子之所评定者,则子之质的也。昔者玉川子作《月蚀诗》,韩子心服焉,而隐其文曰:‘效玉川子作。’韩子之效之也,所谓约之以礼也。子之才华雄放兀,可以进步玉川,而确庵子则有志乎韩子之学者。评子之诗,引绳切墨,盖亦有约礼之思焉。子于是乎求之,有馀师矣。”
  陶冶性情,杼轴理道,词约义丰,诗之正令也。若夫连章累韵,悦目偶语,以舆为同声,以嘈为多助,揽采烦则意象杂,伸写易则蕴蓄浅。陆士衡所谓寡情鲜爱,浮漂不归者,此才多之通病,而长胜之兵所以善败也。古人所以善居其有者,则必有道矣。以吾言商诸确庵子,以为何如也?
  【书梅花百咏后】
  今之论诗者以势尖径仄、扪枯守寂为宗,若咏梅花诗尤争为荒寒瘦饿,如烟似梦之句。譬如蟪蛄之声发于蚯蚓之窍,虽复凄神寒骨,亦何足听。又况陈根宿莽滋蔓,因仍腐烂满纸,正所谓陈言务去者乎。
  新安程穆倩示余《梅花百咏》,泺水高二亮先生和中峰本公韵而作者,弘放演迤,地负海涵,芳华妙丽,无所不有。其象物也博,其取境也全,其称名指事也肆而隐,曲而不晦。隋何之珠径寸照乘,而昆山之人则用以抵鹊。富有日新,诚哉是言也。
  夫今之咏梅所谓荒寒瘦饿者,亦取其形似而已矣。空山野水,梅之玄圃也,亦知夫珠宫玉照之非凡乎?疏篱短勺,梅之逸致也,亦知夫上林兔苑之非俗乎?前村一枝,梅之远神也,亦知夫罗浮万树之非繁非杂乎?古来咏梅之诗托始于水部,少陵譬之光音天人,未食地肥,于人间粳稻气味,犹相越也。林君复为清真雅正主,以暗香疏影之句,标举梅之眉目。高季迪为广大教化主,以雪满月明之句,洗发梅之精神。二公自众香国中来,为此花持世各三百年,文心秀句,新新不穷,披华启秀,浚发斯咏。后三百年修标梅之祀者,孤山青丘坛不改,顺祀配食,则南村在斯,以余言跻之其可也。
  余老矣,皈心空门,世间文字都如啖蜡,读二亮百咏,此心痒痒,食指欲动。二亮有事吴门,而余方凿坏逾垣,屏迹贵游,不获一见,聊书长语于卷末,因穆倩以寓焉。墓田丙舍,老梅数十株,日夕把百咏诗赏其下,凌风却月,缟袂扣门,酒阑梦断,恍忽在卷帙间,谓余不识二亮,故未可也。
  【嗜奇说书陆秋玉水墨庐诗卷】
  孙子子长,吾党之知言者也。好陆子《秋玉诗》,袖以示余曰:“此今之嗜奇人也。”夫子幸有以张之留之弥月,取次吟赏,标新领异,良如孙子所云。
  余胸中无奇,以孙子言直叹其奇而已矣。东海中有水母,以虾为目,而余以孙子为目。甚矣,余之可笑也。孙子趣欲余张其诗,请为孙子终嗜奇之说。今夫刍豢粱肉,天下同嗜也,有人焉厌膏粱而甘藜苋,或嗜昌蜀,或嗜枣芰,则奇。又有人焉厌五谷,炼服食,餐云母而摩甘露,则益奇。虽然未尝奇也,彭祖之斟雉羹,麻姑之擗麟脯,皆其日用饮食也。仙家有梨枣之药,诸天有饮食之树,自然任运非幻化而得也。物亦有之,麝之食柏也,虫之食木也,蠹之食字也,人以为奇,而彼固以为刍豢粱肉属厌而后已也。若夫夷由食火,蜣螂食粪,即蛆食蛇,脑窃脂贼苗之类,皆将笑而哕之,则亦何奇之有哉?
  昔者昌黎之门,文莫奇于樊宗师,诗莫奇于卢仝。樊之文,昌黎以为文从字顺者也。卢之诗曰:“海月获羁魂,到晓点孤光。夜半睡独觉,爽气盈心堂。”吾以为非昌黎之门不能道也。孙子既以嗜奇知陆子,括羽镞砺,请以昌黎之门为准,若夫马兰请客盖玉,川子之俳语而长颈,高结斗险于菌蠢,彭亨之辞,亦非余之所谓奇也。书之以复于孙子,且以为陆子诗序。
  【题徐季白诗卷后】
  余少不能诗,老而不复论诗,丧乱之后搜采遗忘,都为一集,间有评论,举所闻于先生长者之绪言,略为标目,以就正于君子。不自意颇得当于法眼,杂然叹赏,称为艺苑之金,而一二询厉者,又将吹毛刻肤,以为大﹃。老归空门,深知一切皆幻,付之卢胡而已。
  偶游云间,徐子季白持行卷来谒,再拜而乞言,犹以余为足与言者也,余窃心愧之。余之评诗与当世抵牾者,莫甚于二李及州,二李且置勿论,州则吾先世之契家也。余发覆额时,读前后四部稿,皆能成诵。暗记其行墨,今所谓晚年定论者,皆举扬其集中追悔少作,与其欲改正卮言,勿误后人之语,以戒当世之耳论目食、刻舟胶柱者,初非敢凿空杜撰,欺诬先哲也。云间之才子如卧子舒章,余故爱其才情,美其声律,惟其渊源流别,各有从来,余亦尝面规之。而二子亦不以为耳,采诗之役未及,甲申以后,岂有意刊落料拣哉。
  嗟夫!天地之降才与吾人之灵心妙智,生生不穷,新新相续。有三百篇,则必有楚骚;有汉魏建安,则必有六朝;有景隆开元,则必有中晚及宋元。而世皆遵守严羽卿、刘辰翁、高廷礼之瞽说,限隔时代,支离格律,如痴蝇穴纸,不见世界,斯则良可怜愍者。如云间之诗,自国初海叟诸公以迄陈李,可谓极盛矣。后来才俊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