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假,则无所不再。满场是假,矮人何辩也?然则虽有天下之至文,其湮灭于假人而不尽见于后世者,又岂少哉!何也?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苟童心长存,则道理不行,闻见不立,无时不文,无人不文,无一样创制体格文字而非文者。诗何必古选,文何必先秦。降而为六朝,变而为近体;又变而为传奇,变而为院本,为杂剧,为《西厢》,为《水浒传》,为今之举子业,大贤言圣人之道,皆古今至文,不可得而时势先后论也。故吾因是而有感于童心者之自文也,更说甚么《六经》,更说甚么《语》《孟》乎?
  夫《六经》《语》《孟》非其史官过为褒崇之词,则其臣子极为赞美之语。又不然,则其迂阔门徒,懵懂弟子,记忆师说,有头无尾,得后遗前,随其所见,笔之于书。后学不察,便谓出自圣人之口也,决定目之为经矣,孰知其大半非圣人之言乎?纵出自圣人,要亦有为而发,不过因病发药,随时处方,以救此一等懵懂弟子,迂阔门徒云耳。药医假病,方难定执,是岂可遽以为万世之至论乎?然则《六经》《语》《孟》,乃道学之口实,假人之渊蔽也,断断乎其不可以语于童心之言明矣。呜呼!吾又安得真正大圣人童心未曾失者而与之一言文哉!
  心经提纲
  《心经》者,佛说心之径要也。心本无有,而世人妄以为有;亦无无,而学者执以为无。
  有无分而能、所立,是自挂碍也,自恐怖也,自颠倒也,安得自在?独不观于自在菩萨乎?
  彼其智慧行深,既到自在彼岸矣,斯时也,自然照见色、受、想、行、识五蕴皆空,本无生死可得,故能出离生死苦海,而度脱一切苦厄焉。此一经之总要也。下文重重说破,皆以明此,故遂呼而告之曰:“舍利子,勿谓吾说空,便即着空也!如我说色,不异于空也;如我说空,不异于色也。然但言不异,犹是二物有对,虽复合而为一,犹存一也。其实我所说色,即是说空,色之外无空矣;我所说空,即是说色,空之外无色矣。盖但无色,而亦无空,此真空也。故又呼而告之曰:“舍利子,是诸法空相。”无空可名,何况更有生灭、垢净、增减名相?是故色本不生,空本不灭,说色非垢,说空非净;在色不增,在空不减。盖亿之也,空中原无是耳。是故五蕴皆空,无色、受、想、行、识也;六根皆空,无眼、耳、鼻、舌、身、意也;六尘皆空,无色、声、香、昧、触、法也;十八界皆空,无限界乃至无意识界也。
  以至生老病死,明与无明,四谛智证等,皆无所得。此自在菩萨智慧观照到无所得之彼岸也。
  如此所得既无,自然无挂碍恐怖与大颠倒梦想矣,现视生死而究竟涅槃矣。岂惟菩萨,虽过去现在未来三世诸佛,亦以此智慧得到彼岸,共成无上正等正觉焉耳,则信乎尽大地众生无有不是佛者。乃知此真空妙智,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出离生死苦海,度脱一切苦厄,真实不虚也。然则空之难言也久矣。执色者泥色,说空者滞空,及至两无所依,则又一切拨无因果。不信经中分明赞叹,空即是色,更有何空;色即是空,更有何色;无空无色,尚何有有有无,于我挂碍而不得自在耶?然则观者但以自家智慧时驰照,则彼岸当自得之矣。菩萨岂异人哉,但能一观照之焉耳。人人皆菩萨而不自见也,故言菩萨,则人人一矣,无圣愚也。言三世诸佛,则古今一矣,无先后也。奈之何可使由而不可使知者众也?可使知则为菩萨;不可使知则为凡民,为禽兽,为木石,卒归于泯泯尔矣!
  四勿说
  人所同者谓礼,我所独者谓己。学者多执一已定见,而不能大同于俗,是以入于非礼也。
  盖礼之礼,大人勿为;真己无已,有己即克。此颜子之四勿也。是四勿也,即四绝也,即四无也,即四不也。四绝者,绝意、绝必、绝固、绝我是也。四无者,无适、无莫、无可、无不可是也。四不着,《中庸》卒章所谓不见、不动、不言、不显是也。颜子得之而不迁不贰,则即勿而不,由之而勿视勿听,则即不而勿。此千古绝学,惟颜子足以当之。颜子没而其学遂亡,故曰“未闻好学者”。虽曾子、孟子亦已不能得乎此矣,况濂、洛诸君子乎!未至乎此而轻谈四勿,多见其不知量也。聊且博为注解,以质正诸君何如?
  盖由中而出者谓之礼,从外而入者谓之非礼;从天降者谓之礼,从人得者谓之非礼;由不学、不虑、不思、不勉、不识、不知而至者谓之礼,由耳目闻见、心思测度、前言往行、仿佛比拟而至者谓之非礼。语言道断,心行路绝,无蹊径可寻,无涂辙可由,无藩卫可守,无界量可限,无扃钥可启,则于四勿也当不言而喻矣。未至乎此而轻谈四勿,是以圣人谓之曰:“不好学”。
  虚实说
  学道贵虚,任道贵实。虚以受善,实焉固执。不虚则所择不精,不实则所执不固。虚而实,实而虚,真虚真实,真实真虚。此唯真人能有之,非真人则不能有也。盖真人亦自有虚实,但不可以语于真人之虚实矣。故有似虚而其中真不虚者,有似不虚而其中乃至虚者。有始虚而终实,始实而终虚者。又有众人皆信以为至虚,而君子独不谓之虚,此其人犯虚怯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