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人、荷、接舆之徒,仲尼谓其“隐者”。夫固有济世之具而不用之谓隐,非无所挟持、后世所谓“纯盗虚声”者比,故叹从政之危殆、慰群贤之患丧,皆卓乎有深识远虑。其自居避世,正其忧世之心所迫。然长为周室之人,无悼瞻乌之止,抑犹幸焉。若夫道既不用,莫适与谋,而坐见夫废兴存亡之故,于是身非凫而难泛,心非席而难卷。于是古之贞臣志士,或绝西向之坐,或为生挽之章,或恸哭于西台,或佣伍于卖菜。彼皆有所不容己焉者。而其悲愤无聊,或以言见,或不以言见,均之为士不遇,斯何更不幸欤?

  吴邑金孝章先生,今之靖节、皋羽也。然予闻其少壮善骑射,饶经济。当崇祯时,英主向明,群才并进。先生应乡闱试,梦与卜协兆,几遇矣。有慨于中,辄自裂卷而出,遂挂儒冠。自罹世故,天下之弃儒冠者多矣,而不能不叹先生之勇为得。其时壮决若斯,不将轹司空图、申屠蟠而上之,几与仪封、荷埒欤?以昔日奋厉有为之气而抑郁俯首,志固伤已。乃其后感时恨别,益不自胜,又晚而多难,虽其强自摧挫,以予所见,盖已神襟冲漠,兴会萧闲,且多结契于黄冠禅侣,时写怀于诗古文辞及夫书画临摹。要其不言而伤者,盖亦深矣。

  故予尝谓仪封、荷,使其生也而为靖节、皋羽之世,则必不以身在风尘之表,一无所激怆于其中;使靖节、皋羽而生于仪封、荷之时,则投足幽遐,犹得以山川风物逍遥自遣,不至履运危蹙。若先生之不幸,即欲为仪封、荷而不可得也。

  予后先生之年,在初交时为倍长。先生不以其末行后进,而录为同志,书问往还,殆无虚月者垂三十年。今先生诗文集中,与予所酬倡寄答,间有存者。先生之子上震、侃,业授诗于剞劂,而委予为序。其诗具有承传,非漫作者。然诗以先生重,先生不必有藉于诗。故余不复论,特以幸不幸慨先生之遇,以见毕生所为心,抑不独为先生道也。呜呼,其亦可感也已。



  答李映碧书之二

  伏承手谕,及所开文目,又另示大文一册,具荷老先生深信至意,不以用纯为无似,而有纤介之嫌也。即当于文目中谨照所示,凡有触冒忌讳者别为一帙。独手教中有所谓“应删”者,不知老先生直欲去邪?抑仍欲别存之也?又不知以为无系于重轻而欲去之邪?抑更有他意也?据用纯鄙怀,谓目中所开诸文,或指示以垂教,或寄托以言情,或刺讥而不伤于薄,或讽劝而悉归于中,或旁搜广引而足益乎闻见。虽老先生之高文典册,固已炳乎日月,不必藉是为传,而文章要期有用,苟有裨焉,无庸耐矣。

  间有如万春妃、客舍子妇等传,或稍涉于绮艳,则老先生仍分外传,而《韩柳文》亦有《外集》、《别集》之例。诸凡偶然笔墨,非意所属者,悉依是类区而置之,何如?庐陵之文,正大高明,至于诗馀,则皆绵婉温丽,或不必有恐妨盛德之嫌也。

  抑有请者:用纯夙荷老先生契爱独深,得藏老先生著述亦幸良多。凡《三垣谏疏》、《折狱新语》、《女世说》、《史论》、《澹宁斋集》、尺牍共若干卷,此外已刻、未刻者正多。其已刻者,固悉仰冀惠教;即未刻者,不审得邀副本见示否?就今所有者,《史论》外又有《续史论》之惠,则续者当亦不止此也。

  先高伯祖恭靖公著述甚少,亦不见裒集成帙,用纯窃有志,然今益散失矣,恐未逮也。恭靖公之先公侍御府君,有《臆见杂录》数卷,皆纪本朝故事,亦无刻本。近从友人家借录将毕,当俟后便呈览。




  盛逸斋六十寿序

  商山之有四皓也,或曰餐芝之故,而不知其所以寿者非芝也;南阳菊潭之人之多寿也,或曰餐菊使然,而不知其所以寿者非菊也。大约处于穷山邃谷,与世味绝,与物情疏,深渺以藏形,泰定以养性,其多寿也固宜,而特其地适有芝、菊耳。若夫纷华靡丽之场,未尝不身亲之而仍多寿焉者,其人必迹纷华而心淡漠者也;亦有栖乎宽闲,游乎寂寞,物情世味似乎邈不相接,而仍未必多寿者,其人或迹淡漠而心纷华者也。予于逸斋而叹心、迹之一,其庶几乎。

  当少壮时,今中翰珍示先生,早以文章经济为己任。逸斋以难弟而所趋不同,息意科名,若然自废者。然敦笃行谊,枕籍书史,闲以挥洒渲染自娱,而书画遂臻绝诣。其于高车驷马之往来,不乐也;其于珍馐服、美色新声、重堂广厦之游闲,未尝近也;至于薄俗、侧媚、偃蹇之态,与夫闪倏、、倾轧之所为,则未之或知也。匡居一室,消摇物表,虽穷山邃谷,无以加诸,则其为寿又何疑焉。今年丁巳,甲子一周,知逸斋者皆致其诗文以寿。而令子玉臣又从予游,故道逸斋所以寿者,在迹而尤在心如此然。

  逸斋善画山水。昔宗少文以名山不能遍及,惟当卧游,乃悉图于室。我知逸斋神恬趋适之候对风烟胜景,濡墨含毫,一点染蓬莱、方丈,而恍与真人者相遇于其间。盖不啻挹浮丘之袖而拍洪涯之肩,则又岂如商山、菊潭之是居而已。而逸斋又好佛氏,比年尤笃,日诵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