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不言焉:而文子、列子遂非伪书矣。若晏子春秋与管子同裁,素问、本草与山海经方轨,而真伪辄大别:何随情抑扬之甚也!盖尝论之,其病其二:一则以文辞之工拙定真伪,故文、列为真而鹖冠、公孙龙为伪。一则以后世箸述之成法?括古籍,故黄帝素问、神农本草、晏子春秋胥入伪书。姚君抑亦未深思乎?昔人笔记谓君抨击孝经,殆过激。予谓此考中最精之言莫孝经条若,他条皆依附人说,发明者鲜矣。论伪书者予最服膺实斋。窃取其言,分为七类,非可以伪书包也:
一曰「师说」。圣人制作,守于官司;及周末文胜,轶为百家。口耳之学不能无差,则着于竹帛以授之其人,所以求传习之广焉。是以羲、农、黄帝之书杂出于战国,连类于汉、魏。其后有卓越之人,为众宗仰,法度犹传,笔札未录,则知之者亦述之而仍其人。此正古人言公之旨,不必以诚伪规度者也。如素问、本草、山海经、周髀算经、易传、三礼、难经、星经,虽有伪附,又不能定其著书之人,然终不当与虚造者等视。今四库所著录,诸家书目所胪列,医药、术数之书独多依托,良由此等学说不凭书籍以传耳。
二曰「后记」。管子述死后事,韩非载李斯驳议:盖古人书无私箸,大出后学缀辑,虽有不伦,无乖传信。故管子、晏子,不可谓之伪书,犹春秋公羊传成于高孙寿,尚书大传录于张生、欧阳生也。论其体例,与前类颇同。惟前在记学,学则虽远无弗赅,纵法言多疏,师承非可悉求,亦以意联贯为之;此在记事,事则年代不能遥,言行不能虚构:所以异也。
三曰「挟持」。或蹈偶?之名,或袭散见之语。是故,因倚相而有三坟;因老传而有关尹;贾生感赋,遂作鹖冠;列子夸言,因成穆传:其附托巧而心日拙矣。章氏曰:「刘炫之连山,梅赜之古文尚书,应诏入献,将以求禄利也。夫坟、典既亡,而作伪者之搜辑补苴未必无什一之存,如古文之搜辑逸书,散见于记传者几无遗漏。六朝古书不甚散亡,采辑之功必易为力。计不出此,藉以作伪,岂不惜哉!」是故,薛据作伪,则亦王肃也;江声作伪,则亦梅赜也。然而一存补逸之功,一有乱古之罪者,操术不可不慎也。此伪托古昔者也。
四曰「假重」。名贤之作,为世宝贵;苟有一籍之传,奚止十缣之价、故小学推晦庵,政经题西山,杜解归子瞻,潜虚属君实。此伪托近世者也。凡兹二类,胥实斋所谓奸利。「欺于朝则得禄位,欺于市足恣垄断」:心术之蔽,有如是哉!
五曰「好事」。盖体同于拟作,心在乎炫奇。弄数十之愚人,戏千年之古子。脱略不羁,风流自赏。明丰坊、姚士床辈,傥其人乎!又或心怀愤激,辄欲诬陷嫁祸,僧孺行纪、圣俞碧云騢作焉。
六曰「攘夺」。前此数类皆自作之而以伪人,此则窃人之言以为己有,于诸书中品最下矣。章氏曰:『窃人之美,等于窃财之盗,老氏言之,断断如也。谭峭窃化书于齐丘,郭象窃庄子于向秀,作者有知,不能不恫心于窃之者,盖穿窬胠箧之智必有窜易更张,以就其掩着而失其本旨也。不知言公之旨而欲自利以为功,大道废而心术不可问矣!」予谓清代古籍大明,所不著者必已弗传,而采辑诸书逸文,则有玉函五百余种,抱经、平津、问经、别下、心斋、鲁山百余种,粲然毕陈,欲伪古者已无从措手,挟持好事之途庶几可绝。独攘夺则剧于前古,往往万目昭昭而攫金者咸攘臂于市。举国化之,恬不为怪。其能窜易更张,盖犹绝少。廉耻道丧,遂令王俭、阮逸宜尊美让,悲哉!
七曰「误会」。本非伪书,后人迷不能辨,遂沿传为伪作。举凡姚君所谓「有后人妄托其人之名者」,「有两人共此一书名,今传者不知为何人作者」,「有未足定其著书之人者」,皆是也。
予素谓目录虽分体类,亦宜判别时期。今观于伪书,辄意出于汉、魏间者当与唐、宋而下异其等差,则比次而观,亦可以识学风之所趋矣。予又谓孝经本伪书,使入之礼记,明标秦、汉儒者所作,则不可谓伪。中庸非伪书,自程氏以为子思忧道学失传而作,则与诗序亦同。又列子杂采道、纬,同于亢桑之伪;易林误题焦赣,同于尔雅之诬。姚君所列,亦为不伦。予于学问,犹盲瞽不能识别。他日读书稍多,愿为是考补正。用记于此,视为息壤。
一九一四年三月一日,颉刚写竟跋。
校点古今伪书考序
顾颉刚
我现在是以古籍的整理作为专业的人了。这个嗜好的养成自有多方面的诱导,但在这许多诱导之中最有力量的一个便是这本小书姚际恒的古今伪书考。我在幼年,什么书都喜翻弄,没有目的,没有问题。家中旧藏王谟本汉魏丛书一部,尤使我欢喜,因为里边搜集的古人著作种类最多,它最能把古籍的现存状态告给我知道。古今伪书考的书名,我早在书目答问里见到了;但因它刻在知不足斋丛书里,而这部丛书不易见,所以还不曾读过。到了十七岁那一年,始借到一部浙江书局的单行本。不料读了之后,我的头脑里忽然起了一次大革命。这因为我的「枕中鸿宝」汉魏丛书所收的书,向来看为战国、秦、汉人所作的,被他一阵地打,十之七八都打到伪书堆里去了。我向来对于古人著作毫不发生问题的,到这时都引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