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不敢恃。虚怀夷气,受天下若壑,而其精强转运,尝行于韬光挫锐之中。守此而犹有意外不可尽睹之情挠乎其间,则虽有不韪之名,涉似之迹,犹受而甘之,益外砻其所未融,而内浚其所未至,此非独以求济其事也。君子之道,合天地万物为一体,以己与焉,则阻隘阂隔,不联不贯,而况相天下者,其物情国经,殊才积势,取给于赞决,有非以一己能遍察而独承者,其不敢居焉,且恃道固然也。操瑰玮孤特之行,竣于矜己以收其声,持决督厉之用,必于责人以速其效,是卑处散地效一官者则可尔。据宰相之尊,将奉其君以厘新大业,天下方狃其旧而不吾信,而欲以是道行之,即其雅度夷气,能收其形于外,而潜伏未艾之根,有一毫厕于胸臆,则几微不能自掩,声音笑貌,无以渍灌于物。始而矜,中而胜,终而固争,迨夫情愤惋而词乖激,才易事愤,而天下始不胜其弊矣。矜己而卒于谤,责人而卒于叛,背于道而求济,宜其难矣。

  宋荆国王文公尝相神宗,悯日弱之势,睹积弊之时,方欲变法更制,举其主于尧、舜。而公以平生卓绝之行,精博之学,处得君之地,观其注意措手,规局旨趣,三代以来,一人而已。然其时每一法出,则天下皆骇而争,攻击疏分,曾无虚日。比公不安而去,虽其所尝荐引者,皆起而攻之,至谓为邪,而靖康之祸,或归其邮于公。庸常守成,苟以自度,犹得辞其过于后,而公以尧、舜、伊、周之心,卒用为罪,其亦宜公之不服,而天下后世几称过乎?嗟夫,如公者,岂非所谓瑰玮孤特之行,欲胜天下以长,而决督厉之用,欲暴天下以所立者与?公既以其高自处,而视天下莫并己才智,老成咸背而去,去而莫与共吾事者,斯奸人乘间而入。反复排击之馀,法制数易,民眩于听,官易其常,始嚣然索其平和敦庞之气。独程淳公尝有天下事非一家之语,诚深知公所为。病若是,而归基祸之过于公,于情未称,亦抑有由也。公文章根柢六经,而贯彻三才,其体简劲精洁,自名一家。平生展错,无出于使还一书,读之有古人畎亩翻然之志,而后世顾以公相业疑之。然公业所以不就,其失自有在,亦安得而并疑其书也?德安吉阳何先生巡抚江西,悉厘百工,表章往哲,刻公集于抚州,而命沐为序。沐尝从先生得闻天地万物一体之学,辄以此序公文,且用以告后之相天下者。

  嘉靖三十九年四月吉,赐进士出身亚中大夫江西布政司右参政前奉敕提督江广两省学政刑部郎临海后学王宗沐书。

  【绍兴重刊临川文集叙】

  绍兴重刊《临川集》者,郡人王丞相介父之文,知州事桐庐詹大和甄老所谱而校也。艺祖神武定天下,列圣右文而守之。江西士大夫多秀而文,挟所长与时而奋。王元之、杨大年笃尚音律,而元献晏公臻其妙。柳仲途志、穆伯长首唱古文,而文忠欧阳公集其成。南丰曾子固,豫章黄鲁直,亦所谓编之乎诗书之册而无愧者也。丞相旦登文忠之门,晚跻元献之位,子固之所深交,而鲁直称为不朽。近岁诸贤旧集,其乡郡皆悉刊行,而丞相之文,流布闽浙,顾此郡独因循不暇,而詹子所为奋然成之者也。纸墨既具,久而未出。一日谓客曰:“读书未破万卷,不可妄下雌雄。雠正之难,自非刘向、扬雄莫胜其任。吾今所校本,仍闽浙之故耳,先后失次,讹舛尚多。念少迟之,尽更其失,而虑岁之不我与也,计为之何?”客曰:“不然。皋,苏不世出,天下未尝废律。刘,杨不世出,天下未尝废书。凡吾所为,将以备临川之故事也。以小不备而忘其大不备,士夫披阅,终无时矣。明窗净榻,永昼清风,日思误书,自是一适。若览而不觉其误,孙而不能思,思而不能得,虽刘、杨复生,将如彼何哉?”詹子曰:“善。客其为我志之。”十年五月戊子,豫章黄次山季岑父叙。

  【王临川文集后序】

  邑侯应君云刻荆公集成,余适东探禹穴,窥石梁、雁荡而归,属序其后。呜呼,是文献之所存也。夙志系焉,虽不敏,其何敢辞!惟公文章发于经术,雄伟精深,长雄一代。然其未尝刻,意殆亦无授,视昌黎所志子厚者远矣。乃顾寥落,不得与欧、苏诸集并流天下。抚,虽公桑梓之区而亦无刻焉,岂非世儒疵公相业、横议不明使然耶?

  夫公之相业,明道、象山之论公矣,精矣。或疑明道不非新法而訾陆党焉,此与儿童之见何异,然窃尝怪之。公以间世之英,气魄盖世,负伊、周之志,宗孔、孟之学,其不迩声色,不殖货利,难进易退之介,固已信于天下。遇大有为之君,而帅行先王之法意,虽其条理弛张或未尽善,彼其志盖昭然可睹也。然而新法一行,群议鼎沸,一时攻讦成风,至诋为奸邪,其故何哉?圣道绝而学术裂也。夫圣人,是非之准也。春秋贤卿大夫,其见称于孔子者不少矣,而独多管仲之功,曰:“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及其摄相,未几而诛乱政大夫勤帅后阝费,岂群情之所趋哉!彼亦睿圣独见治乱之原耳。况夷狄之逼中国,岂鲁三都比耶?乃有洞见乱原,以先王之道匡天下,而不为管仲者,非夫子之所与哉!世丧道千有馀年,非实得其他坠绪如濂溪、明道者,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