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人。如贩夫之售货,耕人之待获。其役物而失信,要时而丧己,有待于外也如此,是可悲矣。古者,明于自得而无所蔽,故常反身而观其实。其能可以为卑,方其居卑,则劳而不怨。有志可以用大,方其用大,则安而不矜。故居卑者不愧劳,用大者不易事,远近相维,本末相应,而天下之治毕举。是盖名不浮实,则实不可以妄加,多不可以妄损。故名彻于朝廷公卿大夫之间,而士不遗于穷邦陋壤之远,得之无疑,用之必称,其名非有以欺世也。及至诚之道亡,而天下苟于从事,上无以得下之情,下无以应上之实,名愈高则其诡谲愈多,行愈隆则其养伪文饰愈甚,进退不以诚相怀,利害不以情相收。求欲之心多,而及物之志寡。故其任重则颠覆,任轻则怨诽。是四方之士,其意莫不以天下自任之为患也。奈何随而用之,则有丧而无得?彼皆欲为其大,则将就一二为之小,则天下功薄而不修,业废而不补。盖好名之士众,而去取之计昏,虽有可用之士,莫得而见,疑名足以乱实也。好高而不适于用,虽有所取,而耻事其已能,而务为其所不至,遂亦丧其所长而效不立,此其甚弊也。然而才有馀而治其寡,则事举而功倍。才无馀而专其多,则智寡而易败。此好名无实必至之势也。合工技力役,犹所不夺也。以伎从利,虽不售则亦不怨。易业而相为事,惜其业之不专,而忘其势之必取也。故函人不以治弓矢,陶人不以治轮舆。巧有所偏,智有所尽,不以其所不习自名而欺世取名也。以力事人者,虽不用,终不以其所不能而求役于人,自信其能,而有待也。故善于御车者不善操舟,习于用陆者不习于用川。其致力各得其至,而所趋相反,所效不同也。故名实不乱,不如工伎力役。然世之好名,举欲兼天下之能,尽天下之务,意欲与圣人并游于世,而争相先后。故天下恃名而不恃实,求胜而不求义,傲侮当世而无所惮,尊隆自许而无所愧,然而天下从之,而公论灭矣。是以轩冕爵禄不及善士,而天下无以劝,矫伪浇浮之风,起而不可御。其为惑天下也,有甚于此乎?(同上。)

  【名实论下】

  自古深患,莫大于不智,而轻与次之。不智则天下用巧,直道隐而至沦废矣。轻与则天下苟于妄合,而幸于偶遇,其俗浮而其行偷也。是天下不明,而名也乱实。惟至智则不以理惑。兼众人之所不能明,尽众人之所不能察,观所举则知所志,审所守则知所用,天下至隐之情无所施于上。如此则何名之可加,而何实之可诬?然而智有所强,而不能尽于物,则其可取者益疏,其可弃者益密。是故伪起于动止之间而莫之察,奸出于俯仰之近而莫之辨,至使贪者托名以肆欲,夸者托名以擅权,辨者托名以行说,暴者托名以残物。实不足而名有馀,则其为患也如此。事有不容于天下,则大无过于盗国,小无贱于盗货。然盗国之雄,盗货之强,数旅之师,可掩而获,匹夫有勇,则擒而戮。至于盗名之士,则虽有万乘之尊,百里之封,上不敢与为君,师不敢与为友,贵无敢骄,而礼无敢亢,悻悻然尝恐天下以失士而议己也。故盗名之士,无王公之尊,命令之重,而屈人之势,移人之俗,盖善为奇言异行,以为高世特立之人,以惊骇愚俗之耳目,是以合徒成群而天下俗尚。责其效,则官学不足以成业,从政不足以经世。然公卿大夫无以窥其非,而国人士民无以措其议,名出于人上,而有以伏其心故也。盖求名有获,则利亦随至。故志于禄则伪辞以养安,志于进则伪退以要宠。世之人不知求其心而徒得其迹,则天下称之而不衰,弥久而弥盛,使好名之俗成而比周党起,安坐而观,则莫知其志之所在。虽能摧众口之辨,屈百家之知,奚足以胜其众、破其伪?故名者,天下之至公,而用之以至私。伪者,天下之至恶,而处之以至美。故上失于所任,下失于所望。自古乱国者无他,因名以得人则治,因名以失人则乱。故不智而且轻与,则名实相疑而不明,则有以养天下之大患。然则无实之誉,其可使独推于世,而居物之先哉?(同上。)

  【荀卿论】

  杨、墨之道,未尝不称尧、舜也,未尝皆不合于尧、舜也。然而孟子之所以疾之若是其至者,盖其言出入于道而已矣。荀卿之书,备仁义忠信之道,具礼乐刑政之纪,上祖尧、舜,下法周、孔,岂不美哉!然后世之名,遂配孟子,则非所宜矣。夫尧、舜、周、孔之道,亦孟子之道也。孟子之道,亦尧、舜、周、孔之道也。荀卿能知尧、舜、周、孔之道,而乃以孟子杂于杨朱、墨翟之间,则何知彼而愚于此乎?昔墨子之徒亦誉尧、舜而非桀、纣,岂不至当哉!然礼乐者,尧、舜之所尚也,乃欲非而弃之,然则徒能尊其空名尔,乌能知其所以尧、舜乎?荀卿之尊尧、舜、周、孔,亦诚知所尊矣。然孟子者,尧、舜、周、孔之徒也,乃以杂于杨朱、墨翟而并非之。是岂异于誉尧、舜而非礼乐者耶?昔者圣贤之著书也,将以昭道德于天下,而揭教化于后世尔。岂可以托尊圣贤之空名,而信其邪谬之说哉!今有人于此,杀其兄弟,戮其子弟,而能尽人子之道以事其父母,则是岂得不为罪人耶?荀卿之尊尧、舜、周、孔而非孟子,则亦近乎此矣。昔告子以为性犹杞柳也,义犹否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