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行舟数里,即再见南岳峰,崛敦可尊而仰。带江别有小山一重,山民幽居点缀,上桃李花方发,望之如临皋道中,卢仝诗“湘江两岸花木深”,至此方有句中意。

  十一日,早莫行湘中。

  十二日,至衡州。

  十三日、十四日,泊衡州。谒石鼓书院,实州治也。始诸郡未命教时,天下有书院四:徂徕、金山、岳麓、石皷山,名也。州地行,冈陇将尽,忽山右一峯起,如大矶浸江中,蒸水自邵阳来,绕其左,潇湘自桂零陵来,绕其右,而皆会于合江亭之前,并为一水,以东去。石皷雄踞要会,大畧如春秋霸主号令诸侯勤王,蒸湘如兄弟国,奔命来会,禀命载书,乃同轨以朝宗,盖其形胜如此。合江亭见韩文公诗。今名缘凈阁,亦取文公诗“绿凈不可唾”之句,退之贬潮阳时盖,自此横絶。取路以入广东,故衡阳之南,皆无诗焉。西廊外石磴缘山,谓之西溪,有洼尊及唐李吉甫、齐映诸人题刻。书院之前,有诸葛武侯新庙。家兄至先为常平使者时所立。

  十五日,舍舟从陆,登回鴈峰——郡南一小山也。世传阳鸟不过衡山,至此而回,然闻桂林尚有鴈声。又云“此峰预南岳七十二峰之数”,然相去已逺矣。小憩花药寺。又行二十里,宿。

  十六日、十七日,行衡永间,路中皆小丘阜,道径粗恶,非坚墢即乱石砌处。又泥淖,虽好晴旬余,犹未干,跬歩防踬,吏卒呻吟相闻。大抵湘中率不治道。又,逆旅浆家皆不设圊溷,行客苦之。自吴至桂三千里,除水行外,余舟车所通,皆夷坦,无大山,惟此有黄罴岭,极高峻,回复半日方度,与括之冯公,歙之五岭相若。宿大营。

  十八日,宿永州祁阳县,始有夷途,役夫至相贺。新出一种板襞迭,数重。每重青白异色,因加人工,为山水云气之屏,市贾甚多。

  十九日,发祁阳里,渡浯溪。浯溪者,近山石磵也。喷薄有声,流出江中,上有浯溪桥,临江石崖数壁,纔高寻丈,《中兴颂》在最大一壁碑之上,余石无几,所谓“石崖天齐”者,说者谓或是天然整齐之义。碑傍岩石,皆唐以来名士题名,无间隙。外有小丘曰“峿台”、小亭曰“唐亭”与溪而三是为“三吾”,皆元子之撰也。别有一台,祠次山与颜鲁公。桥上僧舍即漫郎宅,黄鲁直书其榜曰“浯溪禅寺”。又,书“法堂”,字皆﨑侧,不用工。又有陶定书“中宫寺榜”。寺既不葺,诸榜皆委弃壁下。窃计,次山卜隐时,偶见江濵有此丛石,流泉带之,遂定居,景物不出数畆,湘流至崖下尤沈碧,助成胜致焉。打碑卖者,一民家自言为次山后,擅其利。过浯溪,皆荒山,冈阪复重。宿东青驿。始余读《中兴颂》,又闻诸搢绅先生之论,以为元子之文,有春秋法,谓如“天子幸蜀、太子即位于灵武”。书法甚严,又如古者。“盛徳大业,必见于歌颂。若今歌颂大业,非老于文学,其谁宜为”,则不及盛徳,又如“二圣重欢”之语,皆微词见意。夫元子之文,固不为无微意矣。而后来,各人贪作议论,复从旁发明呈露之。鲁直诗至谓“抚军监国太子事,何乃趣取大物为”。又云“臣结春秋二三策,臣甫杜鹃再拜诗。安知臣忠痛至骨,后世但赏琼琚词”。鲁直既倡此论,继作者靡然从之,不复问“歌颂中兴”,但以诋骂肃宗为谈柄。至张安国极矣,曰“楼前下马作竒祟,中兴之功不当罪”,岂有臣子方颂中兴而傍人,遽暴其君之罪,于体安乎?夫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成功告于神明者也。别无他意,非若风雅之有变也。商周,鲁三诗可以概见。今元子乃以笔削之法寓之,声诗婉词,含讥盖之而章,使真有意邪?固已非是。诸公噪其傍又如此,则中兴之碑,乃一罪案,何颂之有?观鲁直“二三策”与“痛至骨”之语,则诚谓元子有讥焉。余以为非是。善恶自有史册,歌颂之体,不当含讥。譬如上寿父母之前,捧觞善颂而已。若父母有阙遗,非奉觞时可及。磨崖颂大业,岂非奉觞时邪?元子既不能无悞而诸人又从傍诋诃之不恕。何异执兵以诟人之父母于其子孙为寿之时者乎?乌得为事体之正?余不佞,题五十六字于溪上,殆欲正君臣父子之大纲与。夫颂诗,形容之本旨,亦不暇为元子及诸词人地也。诗既出,零陵人大以为妄,谓余不合点破渠乡曲古迹。有闽人施一灵者,通判州事,助之噪,独教授王阮南卿是余言。则并指南卿,以为党云。

  二十日,行羣山间。时有青石如雕锼者,丛卧道傍,盖入零陵界焉。晚宿永州泊光华馆。郡治在山坡上,山骨多竒石,登新堂及万石亭,皆栁子厚之旧。新堂之后,羣石满地,或卧或立,沼水浸碧,荷乱生石间。万石堂在高坡,乃无一石,恐非其故处。然前望众山,回合如海,登览甚富。子城脚有苍石崖,围一小亭。又有潇湘楼,下临潇水,不葺。

  二十二日,渡潇水。即至愚溪,亦一涧泉,泻出江中。官路循溪而上,碧流淙潺,石瀬浅涩,不可杭。春涨时或可,所谓舟行若穷,忽又无际者,必是泛一叶舟耳。溪上愚亭,以祠子厚。路傍有钴鉧潭。钴鉧,熨斗也。潭状似之,其地如大小石渠、石磵之类,询之皆芜没篁竹中,无能的知其处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