曰靴底。白久变黄,黄久变黑。青缎久亦如墨,故上下一色也。
  此几如南齐之虞茂瑶造朝,其屐靴黑斜锐,蒵断,以芒接之。高帝取视而问:“此履已几载矣?”


*盐丁苦
  天下第一等贸易为盐商,故谚曰:“一品官,二品商。”商者谓盐商也。谓利可坐获,无不致富,非若他途交易,有盈有缩也。
  淮扬之盐,产于海州近海一带,潮来时汪洋无际,潮退后弥望皆白。遂各依界域,取其潮水,入锅熬成盐。而熬之者,盐丁也。无月无日不在火中。最可怜者,三伏之时,前一片大灶接联而去,后一片大灶亦复如是。居其中熬盐,直如入丹灶内,炼丹换骨矣。其身为火气所逼,始或白,继而红,继而黑。皮色成铁,肉如干脯。其地罕树木,为火逼极,跳出烈日中暂乘凉。我辈望之如焚、畏之如火者,乃彼所谓极清凉世界也。至于客行夏日中,偶值小树荫,可略憩息,犹觉其热者,自彼视之,几同广寒宫在天上,不知世间有是境也。其用力之苦如是,而一日所得,仅百枚内外。一家妻子衣食均需此,故所食不过芜菁、薯芋、菜根,上品则为养麦、小麦。我辈常餐之白米,彼则终岁终身、终子终孙,未啗过者。如入天台山食胡麻饭,乃千数百年一遇,且不知果有其事否也!而所衣皆鹑衣百结,严冬仅衣夹。家最富足,藏有一破棉袄者,十中不过二三。所覆之被,极奢侈者,则集数十片旧絮,缝而成之。其馀皆积草杆,入卧其中矣。我辈所衣皮服,所覆绵衾,彼则视如虞夏冠裳,商周彝鼎,但可闻其名,而不可得其物矣。所居屋,高与人齐,以茅盖成,风大则吹倒,雪大则压破。故极世间贫苦之难状者,无过于盐丁也。
  然尤足悯者,凡人苦尽,犹有甘时,己身无和,犹可望之子孙。故天下之苦,莫苦于乞人,而或有转运之日,依旧可兴家立业,为官为商。即不然,不能料其子若孙,世世为丐,无有奋志成名,出人头地者。
  独至编为盐丁,身不出产盐之区,手不离煮盐之业,耳不闻富贵之言,目不见富贵之事,终一身,终后人,如牛如马,劳苦如此,其志但求不饥死不冻死已足,固无他望。亦不知显荣福泽为何物。
  予见其鸠形鹄面,真同禽兽一类。吁!可悯矣!均一盐也,盐商乃如彼,盐丁乃如此,其相去悬绝,岂仅霄壤之分,仙凡之判而已哉?


*谤诗
  谭序初制军守苏州时,尽心民瘼,志在挽回弊俗。以烟馆为停留盗贼之所,严禁之,不许开设,但令煮烟挑卖与人。
  市中度量衡,向有二种,贩入则用长者、大者、重者,卖出则用短者、小者、轻者,殊不均平,亦严禁之。亲自比较,有出入异用者,罚其物充公,枷其人徇于市。
  妓馆尤甚,少年子弟趋之若骛。因而破家荡产者,不可胜数,故禁之愈厉。而大家世族公子,以绝其所爱,颇不悦。有方丽卿者,吴中名妓,某巨室以屋假之居,设二仆守门,不许他人往来。诸好狎邪游者谓一人独占国香,不服,时率群不逞之徒入其家凶闹。制军闻之,签拘丽卿到案,痛加掌责,发官媒婆监守,封闭其屋充公。某巨室托人说情,不允。大怒,而又苦于不敢明言,乃煽动各大家子弟,私撰谤诗,欲流入都中,以中伤之。
  诗凡三十首,贴遍苏城。制军使人揭入观之,愤甚。谓好官不可为,遂自具文,备言不善为政,致绅民不服,惟求罢黜归家,不愿为官。夹谤诗在内,并不驳辩一语。上之两江总督沈文肃公。文肃早访闻制军实事求是,不避嫌怨,知所为必有不便于势家者。接其文,手书一笺慰之曰:“昔子产初为政,即有孰杀之歌。谤言何害?但求为国为民,无愧于心而已。予不因浮议而疑公,公慎勿生退志,尚勉力为之,无改前度。余当有以报公也。”制军得书不得已,复视事。
  而文肃旋密奏,极力保举,谓忠刚才干可胜督抚之任,求皇上不次用之。未数月,署徐海道。未数月,在任升臬司。未数月,在任升藩司。年馀,署苏州巡抚。旋授湖北巡抚,复调云南巡抚。年馀,署云贵总督。然则谤之者适所以福之也。君子乐得为君子,小人枉自为小人矣。


*候补官情形
  军兴以来,捐职之滥极矣,而捐职之苦亦极矣。
  各省候补州县佐杂,动数千百,安得有如许署缺,如许差委?故督抚亦穷于调剂。于是有数十年、十数年未得一差委,未得一署事者。捐职中惟道府多巨富。道员到省后,督抚以其官大本大,无论何人均有一差,每月薪水银百两,或五十两,由厘金项下支取。知府二三年中,亦必有差遣。最苦州县佐杂耳,州县中臣富甚少。资财盈万者养尊处优,讵肯捐此职?即有,不过十之一二。故中户最多,罄家资数千金以捐之,不顾其馀。至佐杂中,则中户亦少,多下户读书未成之人,与游幕无业之辈,邀亲友敛银二、三、四百两,捐此职到省。初皆谓可获数倍利以归,及至需次已久,资用乏绝,罄家产者无从接济,邀亲友者无颜再告贷,典质俱尽,坐以待毙。
  予最爱丁雨生奏捐职情形数语,谓在省候补十数载,贫苦已极,一旦得一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