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广教天下而纳之轨物,使贤者即以之上达而中人以之寡过。先王不能望天下以皆圣,故德其成人、造其小子,不强之以圣功而俟其自得;非有吝也。抑古之为士者,秀而未离乎其朴。下之无记诵词章以取爵禄之科,次之无权谋、功利、苟且以就功名之术。其尤正者,无狂思陋测,荡天理、灭彝伦而自矜独悟如老聃浮屠之邪说以诱聪明果毅之士,而生其逸获神圣之心;则但习于人伦、物理之当然,而性命之正自不言而喻。至于东周,而邪慝作矣。故夫子作「易」而阐「形而上」之道,以显诸仁而藏诸用;而孟子推「生物一本」之理,以极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所繇生。故夫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所志者,知命、耳顺、不踰之矩也。知其然者,志不及之;则虽圣人,未有得之于志外者也。故孟子曰:「大匠不为拙工改废绳墨,羿不为拙射变其彀率;宜若登天,而不可使逸获于企及也」。特在孟子之世,杨、墨虽盈天下,而儒者犹不屑曲吾道以证其邪;故可引而不发,以需其自得。而自汉、魏以降,儒者无所不淫;苟不抉其跃如之藏,则志之摇摇者差之黍米,而已背之霄壤矣。此「正蒙」之所繇不得不异也。宋自周子出,而始发明圣道之所繇,一出于太极阴阳、人道生化之终始;二程子引而伸之,而实之以「静一诚敬」之功。然游、谢之徒且歧出,以趋于浮屠之蹊径;故朱子以「格物」、「穷理」为始教,而檠括学者于显道之中。乃其一再传而后,流为双峰、勿轩诸儒逐迹蹑影,沈溺于「训诂」,故白沙起而厌弃之。然而,遂启姚江王氏阳儒、阴释诬圣之邪说;其究也,为形戮之民、为阉贼之党皆争附焉。而以充其无善、无恶圆融事理之狂妄流害以相激而相成,则中道不立;矫枉过正,有以启之也。人之生也,君子而极乎圣、小人而极乎禽兽;苟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则为善、为恶皆非性分之所固有、职分之所当为。下焉者何弗荡弃彝伦,以遂其苟且私利之欲;其稍有耻之心而厌焉者,则见为寄生两间、去来无准,恶为赘疣、善亦弁髦,生无所从而名义皆属沤瀑,以求异于逐而不返之顽鄙。乃其究也不可以终日,则又必佚出猖狂为无缚、无碍之邪说,终归于无忌惮,自非究吾之所始与其所终、神之所化、鬼之所归,效天地之正而不容不惧以终始,恶能释其惑而使信于学!故「正蒙」特揭阴阳之固有屈伸之必然以立中道,而至当百顺之大经,皆率此以成。故曰:「率性之谓道」。天之外无道、气之外无神、神之外无化,死不足忧而生不可罔,一瞬一息、一宵一昼、一言一动,赫然在出王游衍之中,善吾伸者以善吾屈,然后知圣人之存神、尽性、反经精义,皆性所必有之良能,而为职分之所当修;非可以见闻所及而限为有、不见不闻而疑其无,偷用其蕞然之聪明或穷大而失居、或卑近而自蔽之可以希觊圣功也。呜呼!张子之学,上承孔、孟之志,下救来兹之失;如皎日丽天,无幽不烛。圣人复起,未有能易焉者也。惟其门人未有殆庶者,而当时钜公、耆儒如富文、可马诸公,张子皆以素位隐居而末繇相为羽翼;是以其道之行,曾不得与邵康节之数学相与颉颃。而世之信从者寡、道之诚然者不着,是以不百年而陆子静之异说兴,又二百年而王伯安之邪说熺,其以朱子「格物」、「道问学」之教争贞胜者犹水胜火,一盈一虚而莫适有定;使张子之学晓然大明,以正童蒙之志于始,则浮屠生死之狂惑不折而自摧。陆子静、王伯安之蕞然者,亦恶能傲君子以所独知而为浮屠作「率兽食人」之伥乎?「周易」者,天道之显也、性之藏也、圣功之牗也;阴阳动静、幽明屈伸诚有之而神行焉,礼乐之精微存焉,鬼神之化裁出焉,仁义之大用兴焉,治乱、吉凶、生死之数准焉。故夫子曰:「弥纶天下之道,以崇德而广业者也」。张子言无非「易」立天、立地、立人、反经研几、精义存神,以纲维三才贞生而安死;则往圣之传,非张子其孰与归!是故「正蒙」者,匠者之绳墨也、射者之彀率也。虽力之未逮、养之未熟,见为登天之难,不可企及;而志于是则可至焉,不志于是未有能至者也。养蒙以是为圣功之所自定,而邪说之淫蛊不足以乱之矣!故曰「正蒙」也』。
  戊午春,吴逆僭号于衡,伪僚有以「劝进表」相属者;先生曰:『某本亡国遗臣,所欠一死耳;今汝亦安用此不祥之人哉』!遂逃入深山,作「祓禊赋」。吴逆既平,湖南中丞郑公端闻而嘉之,属郡守某馈粟帛请见;先生以病辞,受其粟、反其帛。
  未几,卒于石船山;葬大乐山之高节里,自题其墓曰「明遗臣王夫之之墓」。自铭曰:『抱刘越石之孤衷,而命无从致;希张横渠之正学,而力不能企。幸全归于兹邱,因衔恤以永世』。子二人:攽、敔;敔字虎止,能绍其家学者。先生家故贫,著书笔札多取给于故友及门人家。书成,因以授之,不自收拾;藏于家者,盖无几焉。
  赞曰:先生可谓笃信好学、蒙难而能正其志者。方明之亡,先生非不知事不可为;然且穷老尽气奔窜于荒岩绝徼间,发谠论、攻憸邪,终摈不用而始隐伏著书,其志可哀也矣!若横渠以「礼」为堂、以「易」为室,所称四先生之学柱立不祧者;而着「正蒙」一书,尤穷天地之奥、达性命之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