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日遍体酸痛如被杖,昏睡不能兴。
九月初一日(三十号)晴。渐清健,随意看书。新买《儒林外史》,为旧小说之最冷隽有味者。余尝评其得史公手眼,描写明朝及本朝中叶士林社会情状,如铸鼎象物,皆使人于言外得之,绝不死煞句下。较之近人所编《官场现形记》,相去何啻霄壤(颇有人推许《现形记》者。呜呼!世人并小说佳恶而亦不知,斯文扫地尽矣)。此本乃前两年石印者,不知何人从中增入四卷,不特质实无馀味,笔墨亦绝不相类。老辈名著,岂容俗子续貂乎?汪志恒约广和居,以病辞。朗来夜谈。
初二日(十月一号)晴,暄甚,只堪单衫。叶华生来话别,将从段少沧江北清乡。
隐公遣其儿妇、外孙就诊。三钟赴农会会议,王画初报告香山查看种树情形。灯下写联对数件,病后腕力殊不支。又为笛同致小松书。同人相聚互谈,谓今日无书可看,唯可看小说耳。余暗笑之。吾辈既不能终老荒山,尚思出而问世,则应看之书甚多。旧学姑不具论(经史无释手之时),新学各书,足以浚吾知识、增吾历练者何限。四十以后,心血脑力俱减,诚不能如青年学子之整片段研摩,然月出之报册,如《国风报》、《不忍杂志》、《庸言报》、枝东方杂志净,尽可于灯下茶馀作自在之浏览。其境不苦,其味正相引而长。此余之曰课也,岂不愈于看鄙俚陈因之小说耶?何妨读古人诗。
初三日(二号)晴。读《通鉴•邵陵纪》一卷。德友柯理尔来谈,奉其政府命,建德华学校于北京。傍晚,绍儒、质雍介祝紫圃来访。作联挽余大鸿(字幼舫。竹舫之子),为李烈钧部将所杀,投尸于江。
曩岁笑言亲,正值青蝇丛棘,疑谤交乘,回忆锄兰犹扼腕;长江风浪恶,遥知白马怒涛,英灵常在,不须剪纸更招魂。
初四日(三号)阴雨骤凉。晚偕锡兄赴丁芝宇致美斋之约。朗轩来久谈。接大兄信。
六、七弟忌日。
初五日(四号)晴,尤凉。午前祝袁幼安亲家生日,全家避去。余顺答拜数客。叶少云、曹小槎(树坯)均来见。小槎来此年馀矣,自云穷困不能耐,乃来见我乞援,真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吾岂救命王菩萨耶?晚,餐于六国饭店。

讯湘渌三日不见辄相念,何况重阳风雨多。旧话开天愁白发(《定一报》录余《崇陵传信录》新竟),荒亭甲子老青萝。送兰迎菊竞时节,绌史绎诗殊臼科。莫使元规尘黦袖,草堂竹径待君过(湘渌颇渝旧约,故有第七句)。
初七日(六号)晴。参众两议院公举项城为正式总统。议员有意捣乱,有举优伶者,有举妓女者。民国最高机关,其贱劣一至于此!共和成绩如是如是。今日一般乱议员蓄意欲败此局,将以延宕了之,为讹索金钱地步。赖军警万馀人用武力挟制,声称今日如举不成,或所举非衰世凯,即铲平议院,尽歼议员,不留一人。且围困院门,不放出院。至半夜十一点钟,诸议员饥渴不复可耐,乃俯首帖耳成斯大典焉。
初八日(七号)晴。连日呕吐大作,气弱神疲,静卧而已。晚饭后偕采涧同车至大观楼观电影散闷,兼约朗轩。发祝大兄信。
初九日(八号)重阳风雨,凄侧闷人,病中意绪尤懒散。折柬邀会臣兄来夜谈,论及东南之祸即在目前。朱梁之移魏博,清初之撤滇藩,前事极相类也。发致四嫂、五妹信。
初十日(九号)阴,夜雨。致大兄、七妹信。
十一日(十号)阴雨连日,气象不舒。项城就职。夜复大吐,中气重伤,殆无生趣。
厅事前,海棠再花,虽只数朵,娇艳不减春日。
十二日(十一号)晴朗。午后农会公推会长,余有应宣布之事,力疾而行。四钟开会,余被推为副会长(李嗣老为正)。
十三日(十二号)晴。前室管夫人生辰拜供。
十四日(十三号)阴雨。会臣来夜谈。杜门养疴,鲜足记者。
十五日(十四号)阴雨。六弟妇忌日拜供。宝铭未能归家。余就案拈香,忽念吾弟下世已久,乃劳五十一岁之老病阿兄焚香奠酒,不禁悲从中来,失声痛哭。吾幼丧父母,中丧三弟,天合骨肉之乐无一存者,思之未尝不凄怆伤怀。世乃有双亲健在而不知孝,兄弟同居而若仇雠,不解其是何居心也。半月来呕吐过甚,胃气大伤,亲友见者咸讶其羸瘦脱形。余亦自危,乃闭门谢客,少言语以养肺,日进饮食皆用牛汁、牛乳、藕粉等以养胃(米食、清茶俱避之),大见功效。饭后至农会议事。
十六日(十五号)晴。李搢臣自上海来。夜,与朗轩对榻,感慨身世,叱咤无聊。
朗谓吾二人若长此郁愤,将损天年。其言诚是。余劝其勿更作诗,并以自戒。言为心声,意绪不佳,安能作壮语?愈作诗愈增伤慨耳。月色皎然如白昼。接刘梅幌南京信。梅幌书云:南京人论近六十年劫数,发逆如梳,革命如篦,此次则如剃矣。闻之可惨。
十七日(十六号)晴。午刻偕夫人率丙女饭于玉壶春。余独乘马车赴农会,自皇城根新辟之门入,则已在西安门内,去后库不远矣。可少绕三四里。到会检阅成案,议香山种树界址,诸君又询此后进行之法,余谓当先清理故业,使基址固而分数明,趁此叶落苗空时候,正可清查测量。诸君深以为然。此余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