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城虽大,市肆、民居,俱聚中央。东西十里,南北十里,作十字形,四隅皆田亩菜畦,如乡间焉。居人风俗敦朴俭素,无争名竞利之心,故坐者行者,无不气静神闲。吾父子以罗衫剪发之外来客行于其间,亦漠然不复回盼。尔我无关,真有古风也。币用制钱,无铜元。家居什物咸备,唯缺鱼虾。妇人裙布钗荆,无贵重品。饭后偕惠乘车游龙兴寺,俗呼大佛寺。余癸卯汴闱星轺出此,以寺为皇华馆焉。方丈意定,尚是旧住持,赴盐店义麻雀,未晤。佛为观音菩萨铜像,立莲台上,身高七丈八尺,首穿屋顶,不蔽风雨。髻高三尺馀,十年前忽堕,地为之裂。两壁嵌塑干佛像,穷工极巧。前殿泥塑菩萨欹坐像,妙相庄严,非可言语形容。四壁画如来成道始末,不知绘自何朝。碑记林立,唯隋开皇《龙藏寺碑》最古,最有名,捶拓过多,下半泐矣。又有宋、元二碑,高宗朝四体碑(满、汉、蒙、藏),摩挲遍读而出。聘卿言,寺为后燕慕容熙龙腾苑,华侈工丽,为游幸离宫(熙都中山,即今定州)。一隅僭窃之主,用民力若此,民安得不困,国安得不亡哉!隋代改苑为寺,仅得其三分之二也。
五月初一日(十五号)雷雨,旋晴。附十点钟三十二分火车回京,乃在站候至十一点半钟车始到正定,已误一小时矣。中国人办事无准,大率类此。七点钟抵京,南园、三兄均在此,久谈乃去。
初二日(十六号)晴。齿肿而痛,内热殊甚。傍晚访隐公论学。
初三日(十七号)晴。燥热似长夏,静坐观书而已。涞水李虎臣(云从)持贞盦函求见,谈及十五年前在蜀中与一道人相稔,得道于峨嵋山中,发长丈馀,指甲长几及尺,似是数百年人,说未来事多奇中,革命炸弹之祸,皆预言之。据云清运尚近百年也。仰恭来夜谈。复笏斋书。又寄谢王聘卿书。
论《金匮》痉病诸家论痉病原因,其说不一,或主阴虚,或主寒湿,或主风,或主燥,且有指为阳虚者,各持一见,无所适从,此触彼背,动多龃龉,余乃就仲师此篇,专玩白文,尽扫注解,熟复深思,今日忽觉豁然贯通,得其主脑所在,证以《内经》,若合符节,始知仲师言简意赅,而诸家皆堕于一偏之见也。何以言之?《金匮》治痉,只出二方:一为桂枝加葛根汤,专治寒湿之痉;一为栝蒌根汤,专治燥气之痉。盖湿为寒束,故郁为发热而无汗,湿束则阳不得达,故反恶寒。肺气过燥,则收敛不固,津液外泄而汗出,燥甚,故发热而不恶寒。
初四日(十八号)晴。萧小隐归自南方,述及南京乱后情形,满城一片瓦砾,如入邱墟。夫子庙、秦淮河一带,行一二时,竟至不见一人,较之余去春所历,大有生死之别。
汉口、广州大略相同。凡从前繁盛之区,今皆成荒市矣。不知国利民福四字,果能属之共和民国乎?抑仍属之满清时代乎?呜呼!内阁总理唐绍仪,因受列邦之轻贱,党人之排斥,于初一日潜遁至津,初二日袁氏始知之,连派大员往追,决计不返。袁氏不敢加罪,犹为之隐饰焉。奇哉怪哉之民国!饭后至大德通、恒裕各贷一百金,以过午节。
初五日(十九号)晴。端午节。阳历虽改,居民之过年过节仍用旧历也。固由习惯难移,亦可见民国之轻于改制,碍难实行也。晨起祭神,午刻祀先,毓鼎及宝惠仍着清室衣冠行礼。《五经》中《春秋》、《尚书》皆属史家,固矣。黄昏时余静卧室中,忽悟《诗经》亦史家也。古者太史輶轩采诗,归而陈于朝廷,凡时政之得失,民情之乐苦,风俗之盛衰,皆于诗觇之。故十五《国风》直《史记》之世家,大小《雅》直纪传志也。诗亡而后史法亦失矣。班、范而后,史册专为一家一人之事,史学家更从事于体例考证之间,抑无当矣。
初六日(二十号)阴。未刻赴大观楼,润田、仲瑀均相候,觐枫作主人。接张亲家济南信,亲母病殁,又受兵变虚惊,即复书唁之,交邮寄。
初七日(二十一号)阴。看《民立报》数份。隐公来谈,留其午饭。未刻赴社政会,共商成立大会办法。夜半雷雨。
初八日(二十二号)雨止而阴,凉润可喜。饭后访晋甫久谈,又至愿学堂赴职员会。
夏至节,以馄饨荐先人。
初九日(二十三号)晴。午前至畿辅学堂,赴旅京学校联合会。乱后开学者不及曩日之半,皆为经费所困也。仰恭来久谈。
初十日(二十四号)晴。仲瑀来谈。见其所作文两篇,温雅可诵,盖曾从事词章之学者,今日青年殊未易得也。写屏联匾额。申刻赴愿学堂职员轮值,与范棣臣、高桂馨两君剧谈。
十一日(二十五号)黎明雨,午初始霁。读《民立报》数份,中有《社会知觉论》一篇,精微要妙,颇有至理,报纸阐明政理学理,唯此种耳。饭后无聊,偕锡兄步行游城隍庙,遇同年文星阶阁学,相对悲感,竟不能置辞。接笏斋书,随手邮复。
十二日(二十六号)阴。每日晨餐毕,坐话兰簃看《民立报》二三份(沪报不能按日寄,必积三四份而一送),无则看他报,然意味迥逊矣。未刻至社政会茶话。散后饭于大观楼。灯下与锡兄料理会事。读《民立报》,以增政见,广学识。读医经以精擘生理。随意读诗、古文、词,以博趣味。此吾近日纯简之课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