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阴。未刻至龙泉寺行吊,为润田太夫人题主。民国不定礼服,庆吊者皆以便服行礼。余以成主大典,不可简亵,特戴翎顶绒冠、硬领、乌靴将事,庶几无礼之礼。至愿学堂赴公益会职员会议。入夜狂风又作,花事不堪问矣。日日吹旱风,黄沙弥空,怒号聒耳,昏昏无复生趣。秦少游论坡公作书,执笔近颖,管微偏向右。李端叔则谓公每作书,磨墨如糊,始染笔。执笔微向下而行甚迟。余自得此法后,觉书道大进,所有推、擫、顿、折、皴擦、回旋之法,皆从此悟入。前人学文学字,俱恃口诀,不肯轻传,此类是也。吾兄孟乐,以中锋悬腕习柳字,得其端劲之妙,乃移其法以习苏书,全然不合。余曾力劝之,不信也。皴擦回旋四字,是吾近年独得处。宋人评坡公翰札最工,笔圆而韵胜。余学苏,专求此五字。坡公得力全出颜平原、杨少师,学苏者不探源于二家,断无入处。《鹿脯》、《韭花》二帖,《蔡明远》、《刘太冲》二序,《祭兄》、《祭侄》二稿,皆当肆力。若欲得其韵致,又当熟临《神龙兰亭》(颍上本极佳)。如此用一番工夫,始可与言坡书之妙矣。一家之功,其难若是,书岂易言哉!
初六日(二十二日)晴。季超丈来午饭。未刻至悦生堂赴社政进行会。三点钟开会,
余先登台叙述本会宗旨,然后会员题名,纳费,推举职员,修正会章,五钟散会。夜梦与人论国亡之恨,失声大哭,不能止,痛詈执政之误国。既醒,泪珠犹被面也。余于故国之思,顷刻不忘,虽在欢场,偶一触及,则惘惘如有所失。连接萧亲家两书。
初七日(二十三日)晴。亲友多来贺者。饭后李啸溪、陆天池偕来吹笛唱曲。夜又大风,日日如此,几成昏暗世界矣。连日夜间细读《金匮》。自来注《金匮》者少于《伤寒论》。余所见数家,皆不甚惬意。尤氏平稳,苦乏精义。黄氏时有精义,而金木水火土,搅扰无已时。程氏、陈氏各有得失。《金鉴》臆断甚多,遇所不解,则指为讹错,最为劣妄。唯喻氏发挥详尽,能于无字句处窥破奥窔,所得最深矣。徐忠可以喻氏门人,所得亦较深。余读时,时有心得,用朱笔笺于《金匮辑义》之上,为他日作注张本。接五弟妇信,知庆侄女已于上月廿四日适胡氏。刘王三来,请为其妹拟方。又接萧小虞信。
初八日(二十四日)晴。午刻访南园,携小虞书斟酌裁答。壬三追踪而至。昨药颇效,更定一方(病人在涿州)。饭后偕至大舞台观剧,上流社会人垂辫者唯余等一桌而已。
同座谈保帆太史(国楫,广东人,癸巳同年)。戏散,饭于福兴居。趁西城归。复小虞书。
又接徐贞盦翁、笏斋贺函,均随手邮谢。宝惠所辖镶黄旗,兵额四千六百人,月饷七千馀两,米二千馀石。若以八旗二十四部(每旗满蒙汉军各三部),约略计之,得兵十万人,每年耗饷约二百万,坐食习惰,度支安能不病哉!前朝屡议八旗生计,迄未出一策以救其弊,因循坐困,以讫于亡。今若骤议裁节,其不转于沟壑者几希。此真棘手题目也。
初九日(二十五日)晴。杨吉山自津来见。午刻饭于大观楼,锡兄作主人。饭罢偕觐、锡率惠至同乐观剧。戏散至大德通少坐,遇朗轩,又拉至东兴居晚餐。终日荒嬉,借抒郁勃之气。夜月甚佳。社会二字,几为人所恒言,究竟皆不知二字是何意义。即吾辈立社政进行会,不过作市面代名词而已。此二字包罗甚广。人生必有营业,有业必有群,自国以至家庭,无不有群,即无不有群之状态与心理,此社会学之所由起也。有历史习惯,有风俗宗教,有人情物理,此中煞有研究。今吾辈以市面风俗一面当之,但为社会之一部,亦无不可。余拟作《说社会》一篇,为会中言论之前导。
初十日(二十六日)晴。饭后至法律馆访授经。晋甫来久谈。一日倦甚,刻刻思眠,脾郁而困。
十一日(二十七日)晴。有武阳二少年自南京来见,皆革命军中人来供职于陆军部者也。未刻赴社政会,提议数件。一日读《金匮•妇科》讫。傍晚颇有雨意,仍飘数点而止。接大兄信。余今日始束发作道装。
十二日(二十八日)阴。饭后至会馆答拜杨、汤二君。率惠、铭、振在大舞台观刘伶演蔺相如完璧归赵,关目说白俱佳,盖均本于《列国志》也。戏散,饭于大观楼,觐枫作东。归寓值新甫、晋甫两兄及珩甫在此,畅谈,夜分始去。
十三日(二十九日)晴。陈幼衡来见。午刻剑秋约广福楼午饭,遇梁次侯(用弧)、江霞(孔殷)。此闽人所开,特以文君当垆,招徕坐客,可谓精于营业矣。至新开路为适于氏表妹送行。访新甫、晋甫两兄,夜饭后始归。接大女信。每夜为二女、三女讲小学第三册善行门。
十四日(三十日)晴。午刻饭于大观楼。两月来观我朵颐,将军不负腹矣,大体无可养,而养其小体,犹为计之得也。饭罢写扇两柄。觐枫买古文两本为书扇材料。此编为吴挚老授其子辟疆(名启孙)童年读本,上溯周、秦(起《国策》),下迄曾、张,古文菁华,萃于此矣。选注尤有涂辙可寻。简当与湘乡《经史百家简编》相仿,而用意不同。简编重体势,此则兼重义法。合两种不过四册书,然能熟读而详味之,古文之道在是矣。余深爱之,乃向觐枫乞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