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却祖宗江山。言至此,失声大哭。少停又言,亲贵至今日,不出一谋,事后却说现成话,甚至纷纷躲避。只知性命财产,置我寡妇孤儿于不顾。即朝臣亦纷纷告退。卿等独在此勉力支持,予甚愧对卿等。又云,予当率皇帝退居颐和园,让出宫殿。诸臣咸奏云:条件中虽有此说,然大内有太庙、社稷坛,内殿又有祖宗圣像,断非民国所敢居住。且大总统只有办事公所,并不能深居宫殿。又况皇太后为天下生灵让退,民国必十二分优礼,万无他意,请皇太后放心。遂奉懿旨而出。毓鼎闻之,不禁垂泪。自武昌乱起,至今不过一百二十日。
八月十九以前,犹是太平一统江山也。自来亡国,无如是之速者。其实乱亡之祸,早伏于十年之前。光绪庚子以后,孝钦显皇后未免倦勤,又鉴于义和团之乱,肇白宫廷,于是遇事一意脱卸,唯求及身幸免,不复作永远苞桑之计。迨景皇升遐,利于拥立幼冲,不致翻戊、庚两案,以神器之重,授之暗懦孱王。父监子国,而君为虚位。名之不正,莫过于斯。
醇王承述父志,排斥汉人(重满轻汉,始于高宗,老醇王猜忌汉人尤甚)。劻耄而贪,泽愚而愎,洵、涛童骏喜事,伦、朗庸鄙无能,载搏乳臭小儿,不足齿数。广张羽翼,遍列要津,借中央集权之名,为网利营私之计,纪纲昏浊,贿赂公行。有识痛心,咸知大祸之在眉睫矣。譬人恣情纵欲,元气久离,偶触外邪,立蹶不救。昌黎所谓“其绝必有处”,即无革命军,亦必有绝之者矣。呜呼!二百馀年培之而不足,三年馀覆之而有馀。所可痛者,幼主无辜,遭此屯蹇耳。深宵书此,悲愤交并。嗣此不复论朝局矣。湖滨旧史识。
二十六日阴。晨起祀神谢宅,犹是先朝冠服也。王酌升太守以所藏字画向顺直学堂押借二百金。酌升维持堂局,力筹巨款,有功于堂,余与连雨亭商,允所求。特至恒裕取款面致,立券而归。隐公来畅谈。夜,微雨。看《日抄•论语》、《孟子》。
二十七日阴。亢燥已久,天地之气不能遽合,故雪意犹馀,然氤氲之气已渐凝矣。
即此足悟阴阳消长之征。午饭后静坐梅间,领略香味。看小儿女放风筝,采涧夫人闻声至前庭,吾持竿,夫人握线,儿童拍掌,而沙鹰飘摇于天半矣。陆季良、钱晋甫来夜谈。季良说南军情形,可发一笑。晋甫善述故事,有条有理,有声有色,听之忘倦。乱世残年,尽消岑寂。客去仍看《日抄•毛诗》二卷。忆戊申十二月,皇上即位,升太和殿受贺,大声痛哭,不肯升座,频言我不愿居此,我欲回家。监国强抑之,竟未安坐。毓鼎时侍班于御座前,见上号哭过甚,恐损圣体,急谋于御前大臣肃亲王,传谕殿前,草草成礼。拜跪未毕,侍阉即负之而去,且云:“完了,回去罢。”毓鼎即觉其不详。今日果应“完了”、“回家”之语。
二十八日晨醒,闻扫雪声,起视积约四五分,天已放晴。为晋甫写联一付,特署宣统年号。季良复来谈。以马车押银三百两,傍晚至恒裕一行。夜风如吼,独坐话兰簃看书,如在深山中。又看《日抄•尚书》一卷。先生说太康失国在河北,其弟仲康即位于河南。
子相嗣立,为羿所迫,迁都帝邱,旋为羿灭。相后生少康于有仍,卒借遗臣之力以复国(此非原文,余约略记之)。三千年前情势瞭如。
二十九日晴,大风。一日料理账目,年年老套也。凡极便之事,便是极累之事,欠账其一也。季良来,午饭。傍晚,倦卧无聊,乃访朗轩叔侄剧谈。归寓,晋甫在此。
三十日晴。作霖、千里、干卿、卿和均来谈。次媳生产艰难,延妇婴医院美国女医来收生,用机器将孩取出,男也。时为壬子正月初一日子时,取名清宝。夜迎祖先神影。子刻接灶。
十二月二十五日作日短风严急景催,天门望断五云来。鹃啼化血魂难返,蜡泪成堆骨尽灰。先庙未闻乱北地,故人空欲哭西台。早知汉祚终难复,丞相当年枉费才。
辛亥除夕守岁堂堂岁月随朝政,落落衣冠与我亲(此时虽未改服色,然朝官已以清朝衣冠为耻,余父子则仍旧服也)。先祖宁知王氏腊,晓钟弥恋汉宫春。偏闻梓舍传生子(次儿夜半得男,乃壬子岁正月初一日子初一刻),忍见蓂阶废建寅(民军改用阳历,今日乃二月十七日也)。诘旦慈宁门外路,疏槐短柏总伤神(皇太后率皇上仍御殿受贺)。
澄斋日记
壬子正月初一日晴。焚香谢天。东北向我宣统皇上行三跪九叩礼(宝惠亦随行礼)。
在至圣先师前率儿辈行三跪九叩礼。在祖先前行礼。饭后至三兄处及五叔岳母处。三兄旋来此,在内室作竹戏,夜分始散。余则静坐簃中,看《通鉴•后汉纪》一卷,梨洲文十数篇。
初二日(二月十九号)(〔眉〕夹注新历,为对于外人酬应计也。)晴。承庆侄自津来拜年。锡兄、珩弟、刘孟禄、曹占一、黄禹巽均来。傍晚赴梅叟约,内庖甚精。
致萧隐公简改岁之后,别是一番世界。弟唯枯坐书斋,与古人晤对,不复问门外事矣。兄欲观《黄氏日抄》,因弟正读首函未毕,是以迟迟。兹特送上一函。东发先生为宋遗臣,终死国难,志节皎然。其说经宗旨,但就原文寻绎,其义自见。凡后儒节外生枝,以衍新意,衬贴字句以就己意者,皆所不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