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约澜翁、锡兄文明观剧。有《宁武关》一出,周总兵一门忠烈,奕奕如生。闯贼谓,使明朝大将人人如此,孤家安能到此。吾闻此语,痛泪内咽矣。晚,饭致美斋,锡作主人。林女十岁生日。资政院建议剪发改历(从日本阳历)。当此分崩离析之秋,救亡不暇,忽为此大改革,惑民观听,愚氓误以为国家已亡,必生变动,是无故而搅之也。议员见识若此,何值一钱?亡国三妖:一东洋留学生,一新军,一资政院谘议局。三妖之中,尤以第一种为诸魔之母。毓鼎闻中官言,孝钦显皇后大渐时,忽叹曰:“不当允彼等立宪。”少顷又曰:“误矣!毕竟不当立宪。”是则侈言维新之足以亡国,圣母盖悟而深悔之矣。不料监国初政更扬其波也。
初二日晴。午刻至泰丰楼赴李雨亭之约,偕至文明观剧。酣歌于漏舟之中,此之谓矣。散后又至福兴居赴润田之约。谕旨定内阁制度,国务大臣不值日,不召见,政事皆归阁臣议决。阁臣不每日入对,有事则特召或请对。言事者亦送阁。阁臣权重,于斯为极(前明首辅,权极重,然尚轻于此)!中国官僚政治之局,至此大变。夜半一点钟,一梦初醒,忽闻人声喧呼,南书房起火,急披衣拔扃而出,则火光已冒檐际,庭院皆红,幸家有井泉,仆人等奋勇争先,盆罐交扑,巡警亦到五六人,合之街更夫三名,约共四十人,居然立将火焰扑灭。余俟馀烬渐隐,始复就枕,入梦甚安。
初三日晴。午初始起,看书房七楹梁椽俱焦,火发于东隅而西屋椽板亦受熏灼,承尘一纸之蔽,竟未被焚,可谓危险之极,徼幸之极。藏书毁去六架,幸皆新刻本。郑先生卧室只隔一板,为烟堵醒,则火焰已穿隙入室,冒烟夺门而出,大幸事也。此次之火,势将不救,非赖神佛呵护,奴仆忠勇,不能扑灭若斯之易也。一日亲友来看问者甚多。犒赏救火仆人。
初四日晴。儿辈收拾残书,未免痛惜。然群书插架,束而不观,置此书何益?即使能看,而博而寡要,亦近玩物丧志。余因此悔悟,痛加砭削,嗣后不再购书,唯将下列各书常列案头,念兹在兹,释兹在兹,以此修齐,以此平治,或转收守约之益,是天之所以警牖我也。思及此,心气顿平。隐公来久谈,出示所作《普告各省独立豪杰书》,深切著明,使之心折,为今日有数文字。隐公以此文交资政院总裁李家驹,李竟不敢持示议员。
噫!竖子安足谋天下事乎?是掷黄金于粪土也。笏斋自津来作半日谈,朗轩亦来。
《资治通鉴》、《续资治通鉴》、《明通鉴》、马氏《通考》、王氏《续通考》、《读史方舆纪要》、《天下郡国利病书》、《三国志》、《理学宗传》、梁任公《明儒学案》节录、桐城评注《史记》、杜诗、《容斋随笔》之类、《日知录集释》。
(〔眉〕《黄东发日钞》、《容斋五笔》、《日知录》、《梨洲全集》、《鲒埼亭集》、《钦定毛诗义疏》、《中国大政治家》〔管子、商子〕)
初五日一夜大风,势欲掀屋拔树,震撼不能安眠。晨起冰雪满地,寒冻已似腊月天
气。世父忌辰拜供。饭后恭诣关帝庙、菩萨庙(俱在正阳门瓮城中)、火德星君殿(在江南都城隍庙中)焚香叩谢。至通记候朗轩未至,乃遇诸途,风冷路滑,遂归。看《通鉴•唐肃宗》毕。代宗为太子、大元帅时识量甚优,即位后乃受制权相、权阉及藩镇,了无足观。“无情何必生斯世,有好都能累此身。”二语极有味,反复诵之。(〔眉〕余嗜书过于嗜金玉,所好不为不正,乃大为身心之累。此后当着力勘破。)复瞿肇生书,凡三纸。
初六日晴。麟伯、朗轩来谈。闻官军战胜,已占大别山,汉阳指日可下矣。革军死伤甚多,精锐殆尽。偕郑先生率子侄春仙观夜戏,旃檀寺所驻禁卫军三百馀人皆在戏场,哗噪蔽塞,莫敢谁何。其骄纵不守纪律如此!军士见无辫而似留学生者,则怒目而丑骂之。
呜呼!怨毒深,杀机动矣!恐终有激愤相屠之一日也。(此次乱事皆成于留学生,背负国家,茶毒生灵,天道犹存,此辈断难幸免。)归后灯下看《五代史注》十馀叶然后寝。旧史叙次详尽,实胜欧史。其叙邺都乱事,庄宗溃败情形,有声有色,千载下若或见之。文亦沉郁激昂。《新唐书》、《新五代史》帝纪,欲学《春秋》,过求简净,以致君德贤否,皆无从见,阅之枯燥无味。
初七日晴。凯孙女弥月。致函丁大京兆,请复立外城西南隅回民粥厂,徇沙、马二君之托也。梅叟来夜谈。为奎绍襄、冯润田各写折扇一柄。前敌冯帅来电,官军全占龟山,夺回炮药、枪弹百馀箱。乱党纷纷渡江逃命,汉阳本日可复。今日大局之坏,根于人心,而人心之坏,根于学术。若夫学术之坏,则张之洞、张百熙其罪魁也。二张之昧良心。何尝醉心新政,直热中耳。因热中而甘心得罪圣贤,得罪宗社,他日公道犹存,非追削官谥不可。
初八日晴。政伯前辈、新吾同年来谈。阅邸抄,官军于初七日申刻克服汉阳府,封总统冯国璋二等男爵。外国路透电云,武昌有投降之说。又闻安庆正取销独立。
初九日晴。饭后梅叟约文明观剧。剧散,余复约诸君饭于大观楼。叛党纠苏沪之众万馀人力攻南京,铁将军、张制军、张提督固守雨花台,与叛党苦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