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布示之,太后犹嫌过小,殊为怅怅。于时画案已部署妥帖。太后乃问坐以何处为宜,而是室窗户颇低,除近窗地面外,光亮熹微,余知女士颇难遽决。审度再四,卒定于近门处铺画布也。太后以须易衣故,命康格夫人等稍坐休息。余乃随太后入寝室。启口即问余意女士年近几何,渠观其发,色淡,而几全白,殊不能决其年龄也。余闻之,不禁欲笑。乃谓:“发色之淡,固由天生。”太后谓:“曩见之西妇发作金黄色,除老人外,无白发者。”又曰:“女士容貌极美,为吾绘像,谅亦佳也。”

  时太后回顾一宫眷,命其取一黄袍来。此袍虽为彼所不喜,然彼意绘之画图中,色为最美。乃从宫眷所持诸袍内,选得一袭。上所绣者,则紫藤也。其鞋与帕,均与此相配。袍之外复披一绿缎肩巾,上绣寿字。每一字中,嵌一明珠。又戴玉钏一双,与玉护指焉。头饰之一边,簪玉蝴蝶与缨繸之类。其别一边,则鲜花,一如常时,此时太后,状诚美矣。

  当太后由室中外出时,加尔女士已将各物预备妥贴。及见太后作如此装束,不禁呼曰:“太后著此服,何都丽乃尔!”余旋以此言,译告太后,太后以是悦甚。

  太后乃坐于宝座上,以备临绘,其姿势甚自然。安乐与燕居无殊,而置其一手于垫褥之上。加尔女士曰:“姿势绝佳,以其自然也。乞毋移动!”余乃以女士之言告太后。渠询吾:其状佳否?不者,当易其姿势焉。余谓其状,望之确自然。渠乃又询皇后及宫眷辈之意见,彼等无不称美,而未以加矣。然吾于时见彼等方欣欣然视女士之工作,盖从未一睇太后也。

  方女士为太后绘草图时,诸人无不张口而视,以从未见有工作如是之易而天然者。皇后耳语余曰:“吾虽不知像画,然固能决其为良画家也。吾等之服与头饰,彼从未之见,而所临者,无不酷肖。苟思中国画家,而为西妇画像,则其混淆不知何似矣!”草图既成,太后甚喜。且以女士作此,速且肖也,深异之。余乃为之鲜明其说,谓此仅草图,一俟设色时,则彼将知其区别矣。太后命余询女士倦未,思休息否?并告伊渠终日甚忙,每日仅可坐数分时也。余等乃肃女士及康格夫人进餐。餐毕,乃偕太后入剧场。

  康格夫人去后,余乃延加尔女士入余室中,从事休息。乃方坐定,而太后命一太监来,召余赴彼寝室。太后曰:“方余午后寝息时,殊不愿此妇绘画。彼于此时,亦可寝息。俟余醒时,尔肃之来可也。今见各事,较余预期者为佳。余甚忻慰。”余乃以太后之意,告之加尔女士,并谓太后寝息后,苟此时可当其意,尚可稍事绘画焉。女士颇为太后所感动,语余无庸休息,惟盼即从事绘事也。今日为渠入宫之第一日,余固不愿以各事详告之,盖虑其烦恼耳。且亦未告以此即太后之命令也。经余之种种运用,乃使女士去其急欲绘画之观念,且未有以忤之。旋太监入室,预备餐桌,余导之出至廊下,皇后与之语,呶呶不休,而余则为之译人焉。有顷,一太监来,谓太后已毕膳,愿吾等入而进食。既入室中,余见已设有座椅,不胜大愕,盖前所绝无者。平时,除太后外,无不立而食也。皇后之惊愕,较余尤甚,询余曾知其故否?余谓或因加尔女士在此故也。皇后语余至太后前,面询之。盖以不得太后命,不敢坐。太后耳语余曰:“吾之所以待皇后及宫眷者,颇不愿加尔女士知之,而以吾徒为蛮野也。宫中仪礼之由来,彼不得而知之,将能免于误会。尔等仅可坐而食,不必来谢吾,一若日日固无不如是,而已习惯然者。”

  太后盥手后,乃来余等食桌前,于是余等起立。太后嘱余:询加尔女士曾爱此食物否?及闻女士答以爱之,较彼固有者为甚,殊欣悦,且颇令释然。

  膳既毕,余告加尔女士与太后兴辞,余等则与太后、皇后致敬,并与宫眷辈辞别,而导女士至于醇王府邸。乘车而行,约十分钟始达。既以女士之寝室示之,遂辞出。入己室中,心殊愉悦,盖以得有安息也。

  翌晨,余等又与加尔女士入宫。至宫时,方早朝。女士外人也,不能入御座旁,余等乃坐朝堂之后廊下,俟朝之毕。以是故,反致余不能追随太后,一如往时。而余固有之位置,一时恐难复得。心焉思之,不胜沮丧矣。不宁惟是,余之居宫,其惟一之目的,乃欲以西方俗尚与其文化,循诱太后,使之欣悦。以余所知,深信太后于此已得乐趣,且恒以余等所言之事物,语诸大臣,而谘询意见也。如余以旅法时所摄之海军操演肖影示太后,觉其颇有所感触,且谓甚愿中国亦有若是之表彰。旋以商之诸大臣。而彼等乃亟以遁辞答之曰:“为此颇需时日也。”由此以观,则太后几全无改革之望。纵彼心愿为之,然一经商之诸臣后,诸臣虽无不赞从,而辄设辞延宕,以搁置之。且以余宫中经验之所得,知无有敢以新事语太后者,盖恐以是而生困难也。

  当太后出自朝堂时,加尔女士趋其前,而吻其手,致渠大愕,惟面色间未呈露耳。然此后余等独居时,乃询余等:“此非华礼,加尔女士之何故出此也!”迨知此乃西礼,遂无他言。

  于是太后乃步行返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