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驳回另换。一换再换,便耽搁数月去矣。外官情急,补缺遂有按缺分花钱之举,多有至数百金者。一花钱便不错,不错则核准便速,此所以显其神通也。其实外官之黠者,不肯花钱;其有不愿补苦缺者,亦不肯花钱,迟之又久,虽无费亦核准也。余尝告文选司同人谓:“此等情弊,似可撞破纸窗糊。明定办法,岂不痛快!”渠曰:“题本事关阁科,所驳换者,明是官话,何能指之为弊?且阁科书吏亦是无钱办公。若根本解决,非纸张开报销、书吏给工食,无法可着手也。”

  部吏作弊,无非撞骗。有一年,同月出有知县六缺,应行制签。中有广东二缺,云贵二缺。部吏乃向候选者索贿三千金,谓可选广东;如不花钱,定选云贵。有一候选者,乃文选司掌印之至戚,因商之掌印。掌印曰:“制签那能作弊?何人索贿,我可办他。”其戚曰:“吏云不可对第二人言,言则定选云贵;汝千万勿坏我事。若选云贵,盘费亦需三千,我非花钱不可。”掌印不得已,乃告之曰:“汝可询之同候选者再说。”其戚曰:“渠云不可与第二人言。”掌印乃笑谓曰:“吏非尔亲,何独厚于汝,使汝花钱?”其戚乃询之同候选者,果人人都索三千选广东。乃恍然大悟,其为土地天晴吃猪头,下雨吃羊头之伎俩也。

  余初到部时,京官俸银尚是六折发给。六品一年春秋两季应六十两,六六三十六,七除八扣,仅有三十二两。后数年,改作全俸,年却有六十金,京官许食恩,正两俸补缺后,则两份六十金,升五品则有两份八十金。俸之外有米,六品给老米,五品给白米。老米多不能食,折与米店,两期仅能得好米数石。若白米则尚可不换也。俸之外则有印结银,福建年约二百金左右。吏部有查结费,与同部之同乡轮年得之,约在印结半数。此外即饭食银也,饭食银每季只两三金耳。得掌印后,则有解部照费,月可数十金,然每司只一人得之;未得掌印,则不名一钱也。当日部员如此清苦,安分从公,并未尝呼枵腹也。

  从前吏部寓宅门前,贴有“文职官员私宅免见,一应公文衙门投递”告示(兵部则曰武职官员,科道则曰文武官员,亦示关防之意)。究亦仅属虚文。余充掌印后,多与查办之役,颇露头角,疑忌者多,故不得不自谨饬。寻常宴会不轻赴席,杂宾一概不见。公退无事,只邀同乡作击钵吟。雨天客有无车者,则套车迎送。其时常集者:张珍午、郭春榆、曾幼沧、郑子瑜、陈征宇,数人而已。

  吏部夏日皆辰正入署,未初散署,冒暑回寓。日长无事,玉苍有《十朝圣训》借而读之。五本一换,阅时逾两年,二百余卷乃卒读焉。《圣训》即历朝之上谕,行政规矩备焉。分门别类,余寻行数墨,耐性读之,巨细洪纤,无一语遗漏。然掩卷即不复记忆,当时亦聊为消夏计耳。王子恒表叔,可庄之尊人也,告余曰:“汝颇似林文忠。文忠在翰林时,日读六部则例,即此意也。”余逊谢不敏。谁知两年涉猎,从容涵泳,嗣后遇有同列争议、大政咨询,余皆能判断如流,颇中綮要。不得谓非无意中之效验也。

  余得京察记名后,逾年不即外放。其时内阁侍读学士出缺,轮应一等部员升补。余在吏部名次第一,例应坐升。乃因中东战后,各省停解照费,津贴无资,且内升更为清苦,是以有不求放道,只求放一南省府缺之请。谁知余出京后,内阁侍读学士缺出,吏部一等记名无人,即以户部一等之葛振卿(宝华)升补。按格循资,不数年即升尚书。可见当日京官升转,尚有一定资格。而余则一麾出守,无资格可言,沦落天涯,不无江州迁谪之感。而自今日视之,则不止浮云已也。

  道咸以前,外官馈送京官,夏则有冰敬,冬则有炭敬,出京则有别敬。同年同乡于别敬之外,则有团拜项,谓每岁同年同乡有一次团拜也。同光以来,则冰敬惟督抚送军机有之,余则只送炭敬而已。其数自八两起,至三百两为止。沈文肃送军机,每岁只三百金,而军机亦有不收者。其余则以官阶大小,交情厚薄为衡。后来渐重官阶而轻交情矣,大概寻常京官,非有交情不能得炭敬。而别敬则较为普通,督抚藩臬到京,除朝贵外,如同乡同年,及服官省分之京官,多有遍送,其数不过十金上下,后来竟有降至六金者。然而京官日渐加多,外官所费已不赀矣。余到京后,来源渐涩,每年所入不过百金,然亦不无小补。光宣之际,公行贿赂,专重权贵,末秩闲曹愈难沾丐矣。炭敬即馈岁之意,函中不言数目,只以梅花诗八韵十韵或数十韵代之,若四十则曰四十贤人,三百则曰毛诗一部,何等儒雅。亲贵用事时,有人送涛贝勒千金者,信面犹书“千佛名经”四字,亦尚不直致。惜涛不知所谓,举以示人,后拆开,始知是千两银票也。

  京城东西二庙,每月两会期,排列古董珍宝。琉璃厂每正月必排到上元,名曰“厂店”,视二庙尤盛,雅人好古,俗人好货,无不争趋之。余在京十九年,未尝一履其地,为侪辈所绝无仅有者。唯斜街土地庙之选菊,则嗜好不能与人殊也。后虽遍查十库,饱阅宝物,绝不以眼福自豪,盖非性之所近也。盛伯希尝谓余曰:“我以百金购一碗,置肉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