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肥浓甘脆世所共珍,使饱而遇之,则食如泥土。藜藿葵荠世所共贱,使饥而遇之,则食如饴糖。乃知贫穷之士自乐,富贵之人亦有苦。是则我辈区区以空乏为忧,亦悖矣。
国之不可治犹可以治其家,人之不能正犹能正其身,使家之齐而身之修,虽隐居不仕犹可谓得志。故吾尝曰:“虽天下未太平,而吾一家独不可太平乎?是诚在我者也。”
昔人云:“借书一痴,还书亦一痴。”故世之士大夫有奇书多秘之,亦有假而不归者,必援此。予尝鄙之,以为君子惟欲淑诸人,有奇书当与朋友共之,何至靳藏,独广己之闻见?果如是,量亦狭矣。如蔡伯喈之秘《论衡》,亦通人之一蔽,非君子所尚,不可法也。其假而不归者尤可笑,君子不夺人之所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岂有假人物而不归之者耶?因改曰:“有书不借为一痴,借书不还亦一痴也。”
夫诗者,本发其喜怒哀乐之情,如使人读之无所感动,非诗也。予观后世诗人之诗皆穷极辞藻,牵引学问,诚美矣,然读之不能动人,则亦何贵哉?故尝与亡友王飞伯言:“唐以前诗在诗,至宋则多在长短句,今之诗在俗间俚曲也,如所谓源土令之类。”飞伯曰:“何以知之?”予曰:“古人歌诗,皆发其心所欲言,使人诵之至有泣下者。今人之诗,惟泥题目、事实、句法,将以新巧取声名,虽得人口称,而动人心者绝少,不若俗谣俚曲之见其真情而反能荡人血气也。”飞伯以为然。
“六经”中莫难穷者《易》,莫难断者《春秋》,故予三十而学《春秋》,以其壮而立志也。四十而学《易》,以长而多练事也。
余祖沂水君尝训子孙曰:“士之立身如素丝然,慎不可使点污,少有点污则不得为完人矣。”屏山称之,以为名言。其作墓表也亦备载云。
老子之书,孔子尝见之矣,而未尝论其是非。孟子亦尝见之矣,而未尝言。若庄子与孟子同时,其名不容有不相知,而亦未尝有一言相及。而孟子所排者,杨、墨、仪、秦;庄子所论者,孔、颜、曾、史。至于扬子始论老庄得失,韩子则盛排之,何哉?夫老庄之书孔孟不言,其偶然邪?其有深意邪?扬子排之,其得圣人微意邪?其与圣人异见邪?文中子一世纯儒,其著述动作全法圣人,虽未能造其域,亦可谓贤而有志者,遗书在世,韩子亦不容不见之,而未尝比数于荀子之列,其意以为无足取邪?其偶然邪?至李翱则比诸世所传太公家教,以为无辞而粗有理,亦轻之矣。司马君实则论其失而取其长,为作补传。而程伊川则以为其议论尽高,有荀、扬道不到处。诸公皆名世大儒而异同如此,皆学者所当深究也。
司马君实作《文中子补传》,怪《隋书》不为文中子立传。而其子弟云凝为御史,尝弹侯君集,君集与长孙无忌善,以此王氏不得用,其修隋史者乃陈叔达、魏征,畏无忌,故不为立传。君子曰:“叔达固畏无忌,征岂以畏无忌故掩其师名邪?”以是为疑。余尝思,使征辈诚文中子门人,其不为立传亦自有深意。将非以既拟其师以圣人,欲列于传,恐小之,欲援《孔子世家》之例,而《隋书》无他世家,且恐时人议,故皆不纪。以为其师之名不待史而传乎?如此然,未可知也。
余读《书》至《汤誓》、《汤诰》及《泰誓》、《牧誓》,观汤武伐桀纣之际,谕众诲师无不以天为言。如曰“夏氏有罪,予畏上帝”,“尔尚辅予一人,致天之罚”,“天道福善祸淫,降灾于夏”。“肆台小子,将天命明威,不敢赦”,“上天孚佑下民,罪人黜伏”,“俾予一人,辑宁尔邦家”。“今商王受弗敬上天,降灾下民”,“皇天震怒,命我文考肃将天威”,“商罪贯盈,天命诛之。予弗顺天,厥罪惟钧”,“惟天惠民,惟辟奉天”,“天其以予民”,“戎商必克”,今“商王受自绝于天,结怨于民”,“尔其孜孜,奉予一人,恭行天罚”,“今予发惟恭行天之罚”。大抵以桀纣为恶逆天,天绝之。我则诛恶救民,为顺天,且若阴受上天之命而行者。嗟乎!圣人之心则天心也,天之心则圣人心也。天之所绝,圣人则绝之;天之所与,圣人则与之,初无一毫异,有以见圣人以天自处也。非徒以天自处,其理诚一也。故当是时为圣人者,权其轻重,计其公私,而不暇顾其君臣之分。彼桀纣所行诚顺天邪?吾则事之。诚逆天邪?吾则去之。其事其去皆与天合。既去彼而求其为天下主者,舍己其谁哉!故践位而代之不辞,而天下翕然亦无异议。要之所行者天也,又岂有歉然于心邪?其曰“惟有惭德,予恐来世以为口实”者,惧后之人臣不知天理、妄干天位者援以为例耳。亦惧浅学之士求其名而遗其实者耳。岂真有“惭德”邪?然则后之君子犹以臣伐君为疑者,陋矣。彼汤武之心,求知于天而不求知于人者可见矣。或者曰,然则莽、操之取汉,司马氏之取魏,若以天为言亦可乎?曰,不然。彼汉魏之政如桀纣乎?莽、操、司马氏之法如汤武乎?有汤武之圣遇桀纣之恶,然后可以言受天命,否则徒为篡逆而已。
吾道盛衰自有时,吾尝考之,如循环相乘除也。周衰,诸侯不礼士。至战国,则魏文侯、燕昭王辈拥彗筑台,师事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