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忠,犹如汉贾生之不满意于绛侯辈。夫绛侯辈固俗吏也,贾生固经学儒生也,然当时若文帝竟能弃其旧而谋其新,命贾生握兵符为大将,果能系单于之颈而不为张佩纶马江之败衄者几希望。至入赘相府一节,此犹见合肥相国雅量,尚能爱才,若汉之绛侯、陈平辈,试问肯招贾生入赘为婿耶?
○五霸罪人
  庚子拳匪肇衅,两宫巡狩西安。李文忠电奏有曰:「毋听张之洞书生见解。」当时,有人将此语传入张文襄。文襄大怒曰:「我是书生,他是老奸巨滑。」至今文襄门下论及李文忠,往往痛加诋詈。余曰:「昔孟子有言:『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余谓今之李文忠,曾文正之罪人也。今之督抚,又李文忠之罪人也。
○清流党
  或问余曰:「张文襄比曾文正,何如?」余曰:「张文襄,儒臣也;曾文正,大臣也,非儒臣也。三公论道,此儒臣事也;计天下之安危,论行政之得失,此大臣事也。国无大臣则无政,国无儒臣则无教。政之有无,关国家之兴亡;教之有无,关人类之存灭。且无教之政,终必至于无政也。当同、光间,清流党之所以不满意李文忠者,非不满意李文忠,实不满意曾文正所定天下之大计也。盖文忠所行方略,悉由文正手所规定。文忠特不过一汉之曹参,事事遵萧何约束耳。至文正所定天下大计之所以不满意于清流党者何?为其仅计及于政而不计及于教。文忠步趋文正,更不知有所谓教者,故一切行政用人,但论功利而不论气节,但论材能而不论人品。此清流党所以愤懑不平,大声疾呼,亟欲改弦更张,以挽回天下之风化也。盖当时济济清流,犹似汉之贾长沙、董江都一流人物,尚知六经大旨,以维持名教为己任。是以文襄为京曹时,精神学术,无非注意于此。即初出膺封疆重任,其所措施,亦犹是欲行此志也。洎甲申马江一败,无下大局一变,而文襄之宗旨亦一变,其意以为非效西法、图富强,无以保中国;无以保中国,即无以保名教。虽然,文襄之效西法,非欧化也。文襄之图富强,志不在富强也。盖欲借富强以保中国,保中国即所以保名教。吾谓文襄为儒臣者以此。厥后文襄门下,如康有为辈,误会宗旨,不知文襄一片不得已之苦心,遂倡言变法,行新政,卒酿成戊戌、庚子之祸。东坡所谓其父杀人报仇,其子必且行劫,此张文襄《劝学篇》之所由作也。呜呼!文襄之作《劝学篇》又文襄之不得已也,绝康梁并以谢天下耳。韩子曰:「荀子大醇而小疵。」吾于文襄亦云然。
○孔子教
  一日,余为西友延至其家宴会,华客唯余一人,故众西客推余居首座。及坐定,宴间谈及中西之教,主人问余曰:「孔子之教有何好处」君试言之。」余答曰:「顷间诸君推让,不肯居首座,此即是行孔子之教。若行今日所谓争竞之教,以优胜劣败为主,势必俟优胜劣败决定后,然后举箸,恐今日此餐,大家都不能到口。」座客粲然。《传》曰:「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孔子六经之所谓道者,君子之道也。世必有君子之道,然后人知相让。若世无君子之道,人不知相让,则饮食之间,狱讼兴焉;樽俎之地,戈矛生焉。余谓教之有无,关乎人类之存灭,盖以此也。
○新算学
  辜鸿铭部郎云:「日本故相伊藤侯,甲午后解职来游中国。至武冒,适余所译《论语》英文告成付刊,即诗一部赠之。伊藤侯谓余曰:『闻君素精西学,尚不知孔子之教,能行于数千年前,不能行于今日之二十世纪乎?』余答曰:『孔子教人之法,譬如数学家之加减乘除。前数千年其法为三三如九,至如今二十世纪,其法亦仍是三三如九,固不能改如九为如八也。』」云云。予闻此言,谓辜部郎曰:「君今尚不知目今二十世纪数学之改良乎?前数学谓三三如九,今则不然。我借洋款,三三如九则变作三三如七;俟我还洋款,三三如九则变作三三如十一。君尚不知此,无怪乎人谓君不识时务也。」
○孟子改良
  陶靖节诗云:「诗书复何罪,一朝成灰尘。区区诸老翁,为事诚殷勤。」此言诗书自遭狂秦之火,至汉代真读书人始稍能伸眉吐气,然亦老矣。检收残编,亦多失其真。且当时守旧党如董仲舒辈,欲售其顽固之奸,恐亦不免改窜原文。近有客自游日本回,据云在日本曾见有未遭秦火之《孟子》原本,与我今所谓《孟子》七篇,多有不同。譬如首章,其原本云:「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仁义之说可得闻乎?』孟子对曰:『王何必仁义,亦有富强而已矣。』「云云。又如「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一章,其原本云:「孟子道性恶,言必称洋人。」云云。
○践迹
  子张问善人之道,子曰:「不践迹。」朱子解曰:「善人质美而未学。」又引程子言曰:「践迹,如言循途守辙。善人虽不必践旧迹,而自不为恶。」余窃以为「践迹」一解,盖谓行善事不出诸心,而徒行其外面之形迹,即宋儒所谓客气。如「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此皆所谓践迹之孝也,故孔子不谓之孝。曾子论子张曰:「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朱子谓堂堂容貌之盛,言其务外自高。务外自高,而欲学为圣人之道,其学必不能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