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堂时,夜半梦醒,闻雨声如注,风撼屋宇皆动。晓起,主僧来言,夜来峰顶大雪。亟出屋后仰望,自香炉峰以上,皆为雪覆,如银堆玉砌;香炉而下,依然翠霭千重。时风雨犹未止,想上封正在撒盐飞絮也。雪景之奇,于斯极矣。

  武昌县之西山寺基,即吴大帝之避暑宫,晋之灵泉寺也。寺左有九曲亭,乃东坡之所创造,而子由之所记焉者。扁曰“文章名义”,乃于北溟之所书;又曰“九曲烟峦”,则徐子星之所书。联曰:“身世总虚浮,酾酒临江,笑孙郎宫名避暑,霸业而今安在;江山真面目,登高作赋,独东坡亭称九曲,风流千古犹存。”亦徐子星笔也。境佳绝,东坡眼力,固自过人。

  雪峤《山居诗》云:“不定游方不恋家,下床移步即天涯。无心遇境境偏胜,生眼看山山转佳(佳当作嘉)。头带晓烟行薜荔,身沽残雪卧蒹葭。村斋一饱乐无事,满钵擎来尽落花。”此诗别为一格,清硬极矣。又有《题画诗》曰:“买个小舟撑,村南与村北。何时撑上山,抛舟抱云宿。”又《题画》句云:“石梁横云翠满空,一片秋山响飞瀑。”又句云:“沙锅无盖煮青天。”皆奇句,非人力所能到也。

  余自幼有五岳之志,自壬申之春,始登衡山,上祝融,望七十二峰,纪游览当自此始。虽然,昔人五岳之游,所以开扩其胸襟眼界,以增其识力,实与读书、学道、交友、历事相为表里,而有显秘之殊,为益于语言心思之表,故其益益大。观成连先生之教伯牙,可以悟此矣。吾辈登一名山,览一奇境,而自审其胸襟眼界,依然吴下阿蒙,又何苦费时日,丧精神,劳仆夫之筋骨,减香积之法食,而登降上下为耶?反不若酣寝于茅屋之下之为安且适矣。不可不猛自警省。

  李幼机,不知何许人,行乞于汉口,不畏寒暑,不择饮食。喜敢生肉,语蹇涩不可辨。至人家,辄取纸笔乱书不止,字多不识;间有一二成句者,四方人言其语多奇中,有乩仙降笔,称为“仙人李幼机”云。不庵先生尝见之,曰:“其所书诗句,多宗门语,盖宗门中人也。”《汉皋小草》中有《李异人传》,纪其事。余遇之汉上。立一木器店前,群儿围绕无隙处,幼机带笠,衣绿布棉袄,口喃喃作声,眼时睫无已,持烟筒连吸数十筒犹不止。岳涛以其所书之纸呈予,首幅云:“松头发,黑白眼睛。天童法子,金粟的孙。”其后字多不识矣。观此则是费隐,或石车会下之人,果一禅客也。每幅之后,必有“南京报恩寺”,恐此人乃金陵遗老,逃而之禅,别成心疾者也,亦可怜矣。而世人反以仙人目之,不亦冤哉?呜呼!世间事类如此者,亦复何限?为之三叹。

  甲戌四月十六日,于郴州见毛虫化为胡蝶,张翼盈尺,几与罗浮争雄长矣。

  郴州又有物,形如虾蟆,色甚绿,四足长过于身,指爪甚异,能援树木升其颠,附墙壁而上行如猿猱,虫豸也,不知何如?前可中、文石辈于后园见此物于树杪食花,执而缚之,投水中,亦能游泳。今日更见其一,皆所未尝见者。

  《料理秦边九卫图》著色毕,丹碧灿然,亦可喜也。虽未尽余胸中境界,然山川之阮塞险要,驿站之迂直远近,兵将之所驻札,外夷之所游牧,已纤悉毕具矣,图边塞者未之能过也。

  李楚玉有友数十人,皆闽会少年英俊。人各有长,相约各执一艺,务尽其理;数日一会,较其所得。必快聚一二日,有不中程者,必罚焉,今皆斐然可观矣。此与予教诸子之法,不期而同,闻之不觉狂喜。然余风尘奔走,未卜归期,诸子四处,合并无时,不如诸公多矣,为之慨然。

  图麟曰:“宾主必相忘而后可久。”余曰:“忘履,足之适;忘带,腰之适也;忘宾,主之适也。”图麟为之击节。

  彭岳放住善化县右鸡公陂,门径幽寂,有山林之致。书其门曰:“白发消穷达,青山傲古今。”读此联可想见其人矣。

  松坪《咏一人送陆稼书去官诗》中一联云:“有官贫过无官日,去任荣于到任时。”佳绝,非陆先生谁当此者?

  嘉定宝山卫,筑于明永乐七八年间。时转漕尚用元人海运,行海者望海收帆。此地皆平壤,而黄浦乃入吴之口,特筑土山三百余丈于江东对岸,所谓宝山也。有卫城久废圮,其基犹在,今上命移其砖于内地云。

  文玺师出家于会宁,尝游学于宁夏。宁夏城北二里许有海宝塔,古道场也,圮废久矣。有山西商何雍真兄弟六人,以拳勇武断乡曲,为人报不平,贾于宁夏。偶于途中避雨,闻梵呗声,乃六僧结制修净业者。雍真有省,慨然曰:“我于何日亦得如此足矣。”游海宝,见塔心动,遂捐数千金,建造丛林,规模宏大,请慧光和尚主持佛事。慧光,广东人,入终南山习静,苦行数十载,龙天推出,允为一方唱导之师。不受他人炉拂,亦不偏执一家言,或禅或讲,违学者之意。尝榜于柱曰:“大檀越不见僧过,善知识能顺物情。”戒律精严,福慧具足,憨山、紫柏而后所仅见也。文玺师在塔下曾为库头,故言之甚悉。

  影余处有《三悟书》。三悟者